第七章 赵心朴的烦心事
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沉睡的旧中国渐渐苏醒。当然,首先觉醒的是青年,他们从走上街头高呼“外抗强权,内除国贼”的口号到投笔从戎立志黄埔,再到奔赴延安献身革命,以实际行动走在时代前列。于是有人说现在的青年不是那么安分了,然而从《凡尔赛合约》到卢沟桥事变,中国的内忧外患愈演愈烈,谁安分得起来?当下正值倭寇猖獗,国共双方不计前嫌二度携手,中国崛起在望,最按捺不住地恰恰是这些不安分的青年。仪静与富贵的出走只是当时众多青年忧国忧民、寻求光明的一个缩影。 然而,没有了仪静,赵家的情形会是怎样的呢?
仪静与富贵的出走不过是春天里平常的一个晚上,第二天早晨依然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因为平常,自然是富贵娘起得早。她盥洗完毕不闻劈柴声,以为富贵睡过头。咋行呢?这孩子平日俐手俐脚的,怎么贪床了?寻觅来,床是空的。迟疑间,恐怕晨起狩猎了。熟了早饭,唤声小姐不见回音,想是夜读劳累在补觉。早饭拎上楼,门开着,人不在。此情有些不妙,她小心地报告刘管家。刘管家起初不在意,忽而发现隐匿的小船没了,慌了神。消息传到了赵心朴那儿,惊吓他一身冷汗,仪静可是他的命根子,难道应了古老弟的猜测,真个是得罪哪一路神仙?要不,怎会祸不单行,刚遭偷袭又被绑票。谁在和我赵心朴过不去呢?
没人能给他一个答复。
沿着赵心朴的思路淌下去令人担忧。好在刘管家不这样看,他说不是还有富贵这小子么,不定是歹人所为。此话不为赵心朴所动,无意中提醒了赵太太。赵太太虔诚地奉着佛,给女儿取名“仪静”也有一股道味。可惜仪静与她背道而驰,反对烧香供佛,娘俩说到一处的时候少。她近来常常莫名其妙地见着仪静高兴,话也多,猜不出她的喜悦从何而来。知女莫过娘这句话因她的粗心,被仪静瞒天过海了。直到昨日傍晚,她把古团长的意思委婉地转告仪静,仪静敛了笑,脸色阴沉地回了闺楼。她陡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女儿和富贵生了恋情,冲破束缚出走了?
可不是,如今世道变了,爱情也变得不尽相同。板门对板门、楼门对楼门的传统观念逐渐打破。当今年轻人,关注时事,开口就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闭口就谈理想、忧国家,反对裹足,提倡新文化。女孩儿们走出闺楼置身户外,哪里有半点拘谨?赵心朴是开明人士,赵夫人对仪静也不刻意禁锢,任其随了潮流,不是读诗就是教富贵识字,再不就是河岸踏春,河心荡漾,双双即刻不离。难道??????难道爱情会从自家的高堂大殿串至佣人的茅屋草舍?两个朝夕相处的年轻人,怕是情窦初开的那一刻,也交叉更迭地产生了爱慕?
赵太太思维繁杂,落到重点不无道理。她把焦虑中的赵心朴扯过一边,告知了一闪而过的念头。赵心朴固然不信,但愿如此。如果是这样,定然不是绑票。沿着夫人的思路追踪,他七上八下的心也平静下来:
好一对小冤家,天不过这般高,地不过这般大。隆鑫河曲曲弯弯不过百十里,逆行通南襄河,尽头有古团长把着;顺水不过瞿家湾,一夜会飘多远?
赵心朴的思路止于此际,立马采取双管齐下的措施:一面叫刘管家赶往南襄河通知古团长,一面唤来吴连长恳请搜寻。
刘管家去向南襄河不说。吴连长即刻彰显军事才能。集合号响起,兵分两路,钱参谋带队行水,自己打马奔陆,一场拉网式搜寻行动展开。
正午,两拨人马都有了消息。
刘管家完成使命,回报道:古团长获知消息,已布阵待守。
吴连长与钱参谋回转,消息不太好。水路,钱参谋的马达再快时差一夜,终是难觅踪影;陆路,吴连长的马队到了渡口,仪静和富贵已到瞿家湾。
“已到瞿家湾?真够快的。你打算怎样挽回?”赵心朴探了探吴连长的口气。
“消息确凿。我已在渡口留下便衣。这不,正赶回与您商议。”吴连长回复道。
商议?吴连长的回复让赵心朴坐立不安。难道呆在家里能够商议出结果?能够商议得让一对小孽种回心转意?他心头乱乱的,从吴连长与钱参谋出发前大张旗鼓的态势联想到家里遭劫,哼一声,默默道: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吴连长观查赵心朴神色不妙,畏畏缩缩地一通表白,无非此行也是小有收获,毕竟掌握了小姐去向,云云。
赵心朴隐了不满,顺势道:
“有下落就好。”
吴连长随即附和:
“瞿家湾是新四军的地盘,我不敢冒失,古团长可以出面通融。”
是个好主意。得赶紧知会古团长撤下布防再说。若是请他出面,联系上独立团,占着面子将女儿从瞿家湾带回,应该不成问题。才出走一天,事情还有补救。赵心朴盘算到这儿,掉头对刘管家吩咐道:
“看来,还得劳顿你再走一趟南襄河畔了??????”
赵心朴话不曾说完,冷不丁刘管家道出一语,惊他一身冷汗:
“古团长那边一个快马即行,叫他撤阵也可,让他通融也可。若是等他来了,然后再去瞿家湾,怕是来不及了。”
“这倒也是。那你说咋办?”
刘管家见吴连长与钱参谋呆立一旁,咬了赵心朴的耳朵。一番话颇有师爷见地:
“您去年见过一个姓孙的,他是新四军六支队的政委。这六支队如今成了独立团,孙政委就是孙团长。当时他们越冬困难,您的那船棉布不仅救了急,银票也退了回去。您直接去要人,这点面子想必他还是会给的。”
一席话赵心朴如梦初醒,脸上的阴霾倏忽散了。打发了吴连长与钱参谋,他欣喜道:
“是个好主意,你不说我倒忘了,孙政委一副善相,想是有话可说。古团长不要指望了,通知老水伯,快马捎我手信,立马赶往瞿家湾取人。”
老水伯领命,马厩里牵出枣红马,刚出门,刘管家追上去:
“孙政委升官了,而今成了团长。你可要记得改口,不要误了老爷大事。”
“这个自然。”老水伯答毕,一个响鞭,一阵尘雾,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赵心朴由于思想走了弯路,醒悟的迟,计划与措施又是想一想、相一相,离仪静与富贵的路程总是落后一截。他在四百亩紧锣密鼓地筹划寻女措施,瞿家湾的尹区长正着手安排仪静与富贵去向延安的事宜。
再说古团长这儿,先是委他布哨截留,而后又说去了瞿家湾,他也不知所以。不就是女儿耍一耍孩子脾气么,气消了自会回来,有必要大动干戈吗?就算他们到了瞿家湾,问题也不大,我以前和孙政委有过接触,六支队改编独立团,也去过贺信。这几日南襄河还算稳定,可是汉川、天门、沔阳、潜江不大不小的战事不曾消停,怎好擅自离开阵地?好在新近与独立团建立了联络,不妨在电话里咨询一下,以便对义兄有个交代。
电话那头,孙团长回复道:
“哦,赵心朴的女儿吗?不在此地。早上送出一批青年辗转汉川赴西安,已出发。(目的地是延安没有说。)据查,没有叫赵仪静的。”
古团长闻知派人转告。赵心获知之又是一阵忐忑,凭空多了几分顾虑。怎么又不在瞿家湾了呢?此时起,他将希望倾斜在老水伯这边。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