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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彩虹照耀的地方

触景生情,仪静的心境也低落得像一株衰败的野草。古团长一番话,似狂风肆掠,叫她无心安睡。伴着昏暗,她悄悄下了闺楼,来到花园倚柳啜泣。富贵隔着窗棂,隐约中见她可怜、忧伤,悄悄出屋静候。寂静中,一缕微风拂乱仪静的秀发,也轻抽着富贵的脸颊。受她忧虑的感染一阵莫名的悲哀袭上富贵心头。他抚弄竹笛想吹一支小曲,笛儿被泪水淋湿,不想扰乱宁静。他静静地、静静地注视仪静,伤感得一言不发。仪静回头,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个人的脸上都淌着晶莹的泪花。

半晌,仪静打破沉寂:

“贵,不早了,快去睡吧。”

“我要看见你睡下,闺楼上的帘子暗了,再吹一支小曲伴你入眠。”

“只是我,今夜没法入睡,也没有心情听你吹笛。”

“我也是。感觉这笛儿甸甸地沉。”

这个愣头青,学会迎合了?抑或??????难道是心有灵犀?仪静拭泪,“扑哧”一笑:

“那我问你,喜欢我么?”

“喜欢!”

富贵毫不犹豫地答道。

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爱情,犹如真情酿出的美酒,因不及沉淀,太醇而有些苦。在它没有成为往事的当即,情窦初开的两个年轻人于苦的滋味浑然不觉。今夜突兀地袒露心迹,猛然惊惧坠入爱河。除却为媒的流水,作证的月牙,再也无人知晓。他们瞒过自己,也瞒过赵府里所有的人。是啊,谁相信一个富家小姐会喜欢一个目不识丁的小长工?拿在如今,恐怕会有人嘲弄女主人公吃错药。但我们至始读来,仪静的心胸没有一处是不正常的。况这小长工,当时已识字了,不仅受到良好的母教,且机灵,并忠忠实实的对他的爱人恭敬从命、俯首帖耳,尽着一些超越本质的体贴与呵护。是啊,爱情需要深入骨髓的了解,仪静看重的就是富贵的质朴与善良;爱情也需要神圣地昂头仰视,所以富贵惊慕仪静水晶般的心与丰富内涵的同时,也为她的美丽倾倒。仪静爱富贵的坦诚与率真,而富贵内心深处,因为女主人与侯家小姐翻着白眼使出大黄狗咬人有着天壤之别,一个令他爱煞一个叫他唾弃。纵然,仪静与侯小姐都有着令人心动的美丽。

这段爱情似饴糖甜蜜,且一帆风顺,不像说书人加了悬念,掺进许多阻隔与艰难。当然,他们从相遇相知到互相羡慕然后直白、坦荡,归功于云泥之差的身份。虽然云泥间的浓雾里飘飘渺渺写着“不可能”三个字,谁也无暇顾及。倒不是结果不重要,而是爱情不需要顾虑,看得见爱得着就好。兴许,这团飘渺的浓雾还会给爱情带来意想不到情调呢。

浓雾是无形的,爱的力量是无可比拟的。此时此刻,他们身隔咫尺,心系一处,以至听得见呼吸感知到心跳。

花儿灿烂时,

你去采摘,

错了时光空留恨。

这是仪静赠予富贵的诗,只可意会不可言喻。富贵懵懂地觉着好。怎样好呢?仪静是一朵灿烂的花,他是枝桠。采摘的花儿会枯萎,开在枝桠上才不败。没有人知道这理解是否符合诗意。何须呢?

细心的春姑娘一切看在眼里:仪静读诗时,读着读着看一眼富贵;富贵吹笛,吹啊吹啊仪静化在优美的旋律里。不过,仪静矜持、含蓄,人家一个女孩子,不便放胆表露心迹。富贵懵懂,隐隐约约的感受常被臆想拽入现实。除却这次,他们公然将爱从心底绽放。这一次不经意的喷发,将平日倾注、感知的许多美好顿时化作烈焰。

美妙的爱情都是曲折的,时不时串进悲情做铺垫。可当悲情离还很远的时候,老柳下的一问一答,不仅撩开浓雾,并促使他们冲破束缚,踏上寻求光明之路。

仪静:“我现在是一只羽翼不丰的鸟,要么飞,要么死。”

富贵掩住仪静的口:“那就飞吧。”

仪静挪开富贵的手:“好,那你陪我一起飞。”

富贵:“那,我们飞向何处呢?”

仪静:“飞向延安!”

富贵:“延安是彩虹照耀的地方,太遥远。要不,牵了那匹枣红马?”

仪静摇头。

富贵:“要不,给老爷道个别,免他们记挂。”

仪静说不必。

富贵:“要不,到了明日依着彩虹的指引再上路?”

仪静用了不容置否的语气:

“只在今夜,此时。”

富贵望天,乌云散去,蓝天上的一弯新月渐渐明朗:

“可惜,只有月牙做伴。”

仪静说:

“那好,咱们伴着月牙走。”

富贵依然静静地站立一旁,不肯动身。仪静问:

“贵,你怕了?”

富贵长这么大,不知道什么叫怕。为了仪静,刀山火海也敢跨越。只是深夜出走,有个三长两短担待不住。仪静这一激将,他二话没说,马厩里寻了双桨,牵着仪静下了石梯。

只一刻,“哗哗啦啦”一阵水响,小船驶离码头。

仪静倒坐船头,心中藏了一丝不舍。花园渐渐融入夜色,曾经的美好从此变成记忆。她兴奋地感慨道:

弯曲的隆鑫河呵

你流过我的故乡流过我的伊甸园

可这伊甸园再不是我的天堂

纵然太阳依旧照耀月光依旧倾泻

我却别了你飞向远方

没有不老的树没有长生的果

只有相依相偎的老柳碧绿碧绿的竹

还有那条曲曲弯弯的小路

从此我将把你们思念把你们怀想

因为——你们曾是我的春天也是我最后的春天

在无数个未来的梦里

我将永远在秋千上摇荡在花海里小憩

??????

朦胧中,悲伤的月牙露出笑脸。它笑着笑着分一个在头上,分一个在水中,伴随小船一路。季春的夜风一缕一缕地掠过,一忽儿钻进仪静的衣袖从颈子里飘出,一忽儿撩开仪静的衣襟钻进身子里打转。未到侯家嘴,仪静嘴唇发青身上起了疙瘩。远处磷火忽闪,耳边虫鸣呢喃,繁星虽然乱眼,北斗指着方向。仪静双手抱紧胳膊,心怀喜悦却瑟瑟发抖。

孤寂的河水托着影单的小船,声声蛙鸣倍感凄凉。恍惚中,才露头角的芦苇也在摇曳、晃荡。一切映在富贵眼里,只因离时匆匆。仓促中,瞥见舱有蓑衣,他轻轻停浆,将之披挂在仪静身上。仪静感知温暖一回头,眸子里溢满感激,脸如彩虹灿烂。她紧握富贵手,顿感无言以答。

领略了仪静的微温,富贵露了笑。这不经意的一笑胜过千言万语。怀揣憷场他回到浆边默默划船,浆起浆落,河水呜呜。划呀划呀,猛然间他醒悟,船儿到达的地方,也有他的向往!

那夜,富贵手中的浆儿不曾歇息。离家越远越安全。过了侯家嘴、黎家场,黎明前望见渡口。再前行,隆鑫河的尽头是瞿家湾,半日的水路。瞿家湾是老苏区,贺龙一手开辟创建。红旗飘扬下,从洪湖赤卫队到六支队乃至如今的独立团,驻扎的都是革命队伍。这一切仪静知道,从她不再忧虑的脸上可以得到证实。

愈是看见曙光,仪静愈是一个劲儿催促富贵“快点、快点。”富贵何曾不想快点,事已至此,想起刘管家的耳光和娘的嗔怪,恐惧哪曾消停?他也在掂量,此次出走,到了瞿家湾才算脱离险境。

再长的夜也会过去,再多的黑也会被希望摒弃。不经意间,东方现白,渡口已在眼前。

富贵疲乏至极,肚子也“咕咕咕”地叫了,想必仪静也有同感,得渡口歇一浆,补充一下能量。受冻担心一夜,仪静头顶不及隐退的繁星,绻缩船头入睡。富贵径直将船儿划向码头,在满满当当的乌篷船之间打了楔,缆索套在石墩上悄悄上岸,得想想办法。

渡口人称小汉口,靠着密集的水网繁荣。它位于监利与洪湖交接处,北面是四百亩、侯家嘴,南面有分盐、柳关,东面戴家场,西面瞿家湾,是浩淼洪湖的边缘、丰富水产资源的中转站。地处两县八镇中心,就算地势偏僻仍然发达兴旺。一二八师鞭长莫及暂没驻兵,独立团也由它昌盛暗中维护。这个国共双方的不争之地俨然世外桃源,乱世迹象并不显见。淳朴的民风,安宁的环境,战火如在天外燃烧,市面一如既往地稳定、热闹。古老的街道从码头石梯斜坡而上,像是搭了梯子要上天。渐渐眼能触及处,两旁店铺错落有致,以至逼仄处,酒店与油铺相互购物伸手可及。

正处黎明,早起的商铺伙计们一个个揉着惺忪的睡眼,沉默地挂着招帘、卸着门板。青石板街面因有过千万次地踩踏,逐显凹凸、结实,晨雾清洗下更显锃光瓦亮。富贵漫无目的地走过,到了尽头再回首,所有铺面敞开,集市霎时热闹起来。熙熙攘攘的人群,夹杂肩挑、背扛、手提、车推的行商,一时间吆喝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剁鱼砍骨声此起彼伏,新的一天循着往昔的平常开始了。

富贵在集市上走了一个来回。再走一个来回也无济于事,他兜里空空。集市上的特色早点,油条锅盔豆腐脑、团子包子擀面条、外加糯米粑猪耳朵卤鸡蛋、酒水汤圆芝麻糊,样样可口。那个甜、色、酥、香,诱得叫人直吞口水。可惜,没有钱渡口这关都难过,别说延安了。瞿家湾固然半天水路,也只有望洋兴叹了。继续前行还是打道回府?该考虑考虑了。如果仪静同意,天黑前回家,无非刘管家再加一个耳括子。他垂头丧气回到河边,忍了饥饿,酝酿向仪静开口。

仪静醒来不见富贵,掬一捧清冽的河水漱了口,擦把脸见富贵没精打采回来,一切就在心里了。不及富贵开口,一声“你等着”离了小船,登上石阶消失在集市里。

到底是仪静见过世面,有的是办法,回转时早点拎了一大包。富贵一面傻笑一面蹊跷,仔细一瞧,仪静的耳坠没了。他顾不了许多,忍不住一通狼吞虎咽。肚儿没了意见正要说话,仪静先开了口:

“贵,我跟你说,这世上两件事情没有,一是后悔药,二是回头路。你只管用心划船,那一抹彩虹的前沿,就在瞿家湾的天空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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