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战后,楚军节节胜利,太平天国的覆亡已经被写在议事日程上了。
但是奕詝看不到那一天了。
奕詝只求速死,病势日重一日,他知道自己的大限就要到了。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一直在加紧考虑着自己的后事。
朝中热河这边就是肃顺、载垣、端华等人,但是肃顺为人暴躁、跋扈,难保朕死后不会恃宠而骄,心生不轨。
热河这边肃顺是一派,北京那边奕訢也形成了一派,肃顺排斥外国人,奕訢交好外国人,两派一向不对付,尚且不知该如何收场。
宫里面是皇后和懿贵妃。懿贵妃的文化水平不高,皇后还不如她,这两个人只能起一个监督的作用,不能托付国事。
怎么办呢?
嗯……应该这么办。
有一天,奕詝召来了大阿哥载淳、皇后和懿贵妃,把自己的两方印,呃,两方玺,皇帝的印叫玺,拿了出来,一方刻着两个字—御赏,另一方刻着三个字—同道堂。他把“御赏”给了皇后,把“同道堂”给了大阿哥,让懿贵妃代为保管,嘱托她们,自己死后,新皇帝的诏书要盖上这两方玺,才能生效。
七月十六日深夜,昏迷了很久的奕詝突然苏醒过来,载淳、皇后、懿贵妃和以肃顺为首的军机大臣、御前大臣(掌管内廷事务的官,一般由王公近臣担任)等近臣们都守在旁边。他们得到了御医的警告,皇帝这已经是最后的回光返照,国家大事都要在这一刻定下,所以都紧紧守着,寸步不敢离开。
奕詝现在格外清醒,他准备安排后事—立太子。但是,他已经无力书写诏书,于是示意军机大臣代笔。
军机大臣赶紧拿起笔来,听一句写一句,写了两道上谕。
第一道:皇长子载淳著立为皇太子。
第二道:皇长子载淳现立为皇太子,著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
这样一切就都安排妥当了,让肃顺牵制奕訢,让皇后和懿贵妃牵制肃顺,懿贵妃和皇后同时又能互相牵制。
然后,奕詝把6岁的载淳叫到跟前,让儿子给八位顾命大臣作个揖。
儿子,看看这些大臣,记住他们的样子,他们都是国家的忠臣。以后朕不在了,你要听他们的话,不要贪玩。
也拜托你们,照顾好太子,照顾好大清,拜托了。
七月十七日晨,奕詝驾崩,在位11年,终年31岁,号文宗显皇帝。
奕詝是一个平庸的皇帝。他虽然资质平平,却具有极强的责任感,勤于政事,坚韧不拔。但是他遇到了一个不好的时代,清朝二百年来的积弊和中国两千年来的积弊都在他这一朝总爆发,千钧的重担压到了他一个年轻皇帝的肩上。
他又是一个倒霉的皇帝。甫一即位,太平天国就揭竿而起。紧接着,安徽、河南的捻军,上海的小刀会,两广的天地会,都纷纷起义。贵州、云南、四川、西北,乱云密布。一时间天下大乱,中国大有土崩瓦解之危。
怎么办?
难道就不当这个皇帝了吗?
难道要为了逃避这副重担而弃天下于不顾吗?
不能。
所以,他只有咬着牙坚持。
可是结果呢,连头一个造反的太平天国还没搞定,英法联军又来了。
他不想重用曾国藩和奕訢,却又不得不重用他们;他不想与外国人来往,却又不得不与他们签下一个又一个不平等条约。他拼命想做好,却总是失败;他明明想做个好皇帝,却眼睁睁看着国家受尽屈辱,受尽宰割而无能为力,临死都没能得到安庆收复的消息。
他不是一个无能的皇帝,他尽力了。事实上他早已经超越了他自己,他能够重用肃顺,重用曾国藩,重用奕訢就足以证明这一点,虽然这里面有很多的不得已,但他毕竟做到了。他最终悲剧命运的造成固然有他自己的原因,但更多的,是因为这个时代。
他是一个苦命天子,一个可怜的人。
接到皇上驾崩噩耗的当天,曾国藩非常难过,他表示“天崩地坼,攀号莫及,多难之秋,四海无主,此中外臣民无福,膺此大变也”。然后,该写折子写折子,该批文件批文件,跟九弟聊了会天,写了几个挂屏和对联,夜里不睡觉又写了几个零字,一个扇面。
太难过了,我的字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咦,今天好像听说有个人死了,他是谁呢?
曾国藩把笔夹在嘴唇上,托着脑袋,认真地想。
皇上四哥始终不肯完全信任奕訢,刚接到奕訢请求设立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建议时,他故意在批复中多加了“通商”两个字,成了“总理各国通商事务衙门”。意思就是说,通商之外的事你无权插手。
奕訢只好又上疏皇上四哥,苦口婆心地劝他说,各国与中国交涉的时候,都因为臣等是总理大臣所以让臣等总理,如果他们看到里面加了一个“通商”,难免会怀疑臣等无权交涉通商之外的事宜,恐怕会多生事端,拟请节去“通商”二字,以免外国人有所借口。
皇上四哥这才同意,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这才得以顺利建立起来。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在清代简称“总理衙门”,也可以简称“总署”。
总理衙门不是一个简单的外交部门,而是一个全方位的洋务大本营,负责主持对外交涉、通商、关税、招募华工、边防划界、水师练兵、购船造械、创办工厂、电报、铁路、矿务和近代教育事业等等一切涉外事务。不但取代了理藩院,而且俨然是一个与军机处分庭抗礼的第二政府。
按照条约,英法两国公使在东交民巷设立了使馆,两国公使从此常驻北京。此后,俄国、美国、普鲁士、比利时、西班牙、意大利、奥匈帝国、日本、荷兰等等各国纷纷请求在东交民巷设立使馆,奕訢也都先后同意了。于是东交民巷成为了中外知名的使馆区。
四五月间,中国的第一任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李泰国因病回国。这个李泰国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领着中国的工资,但在中国跟英法联军谈判时却对中国恣意威胁,帮英法联军攫取利益。
清朝廷上下早就对他不满,走了正好。
他的海关总税务司一职由英国人赫德署理。
赫德,英国北爱尔兰人,毕业于女王大学(今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之后来到中国。早年在英国领事馆担任翻译,后担任粤海关副税务司。
这个赫德是中国近代史上最著名的一个外国人,也是近代少有的一位中国人民的朋友。
赫德到达北京时,英使卜鲁斯推荐他觐见奕訢。赫德向奕訢呈上了自己拟定的七份清单,两份禀呈,阐述了海关税务和海关弊端的一系列问题,并提出了自己的建议。奕訢觉得这个赫德的建议很中肯,而且感觉赫德对中国人的态度很温和,完全不像那个李泰国那么嚣张,再加上赫德还懂汉语,奕訢对他好感顿生,跟他议定了海关通商章程。
而赫德本人也积极要求上进,极力争取总理衙门,尤其是奕訢对他的支持,经常为奕訢提出税务、洋务,尤其是外交方面的建议,主动出谋划策。赫德为人沉着自制、彬彬有礼,熟悉中国官场礼节,很快就赢得了满朝大臣的交口称赞。
慢慢地,奕訢有了让他取代李泰国的想法。
《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规定,中国的沿海地区要开放给外国人做生意。但是中国闭关锁国的日子太久了,而且《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又是中国败给外国人后签订的不平等条约,所以中国沿海地区从官员到百姓都极度抵制条约,仇视外国人。
许多沿海城市找各种借口拒绝外国人入城,还有的虽然允许外国人入城,但却对他们做生意进行各种限制,更有官员暗中煽动民众闹事,袭击外国人。外国领事抗议的时候,当地官员就把为首闹事的几个民众抓起来,让他们来背黑锅。
奕訢严格遵守条约的规定,以领班总理各国事务大臣的身份尽力弹压,必要的时候,连皇上四哥的圣旨都要请出来,最终强制各沿海城市无条件实行了对外开放,严格履行了条约的条款。
我们今天都知道,在任何情况下,对外开放总是比闭关锁国要好。即使没有英法联军,没有第二次鸦片战争,没有《天津条约》和《北京条约》,中国的沿海地区也应该开放,这对中国来说实在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虽然当时的老百姓未必理解,虽然很多人有所谓加深中国半殖民地化的担忧,虽然还有人骂奕訢卖国求荣。
但是,经过这一百余年历史的检验,今天,我们可以明确地说,奕訢是对的。
奕詝驾崩后,热河方面就由肃顺等八大臣和懿贵妃、皇后共同处理朝政。
懿贵妃和皇后跟肃顺早有嫌怨,尤其是懿贵妃,对肃顺是恨得牙根痒。
原来呀,懿贵妃和皇后当初逃往热河的时候,因为路上的饭菜难以下咽,曾派太监去求肃顺,让他给加个小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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