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来到安庆城下的,不是陈玉成的军队,而是洪秀全从天京调来的干王洪仁玕、章王林绍璋的军队。
洪仁玕是个文人,不会打仗;林绍璋是曾国藩的老对手了,当年在湘潭是塔齐布的手下败将。曾国藩很了解这个人,一听是他到了,就笑着对人说“此贼资格老而好摆架子,不足畏也”。果然,林绍璋畏楚军如虎,不敢出战。
陈玉成绕过胡林翼驻守的太湖,直插安庆楚军背后。三月十八日,进驻集贤关。太平军安庆守将叶芸来在菱湖南岸筑垒五座,陈玉成在北岸筑垒十三座,陈玉成用小船在两岸来回摆渡,跟安庆方面互通消息并往安庆运送粮食。
陈玉成,你终于来了。
曾国荃当即请杨岳斌派水师三十余船来援,同时命陆师也在北岸沿湖筑垒,要把北岸的陈玉成军挤走。陈玉成见曾国荃也在筑垒,立即发动进攻。楚军借着水师的配合,且战且筑。一昼夜,堡垒筑成,安庆太平军对外的联络又被切断。
此时,曾国荃跟多隆阿分挡陈玉成和洪仁玕,兵力上其实尚处劣势。不过不用着急,鲍超和胡林翼派的三千援兵都已经在路上了。
鲍超他们还没到,三月二十三日,多隆阿就一仗把洪仁玕揍得满地找牙,洪仁玕大败,退入桐城。随即,太平军芜湖的援兵赶到,与林绍璋合兵一处。二十七日,多隆阿在新安渡设计,命骑兵数十人前往诱敌,令步兵大军埋伏在山隘。林绍璋不知是计,紧追不舍,这时两路伏兵突起,太平军大败。多隆阿趁机反攻,太平军再败,林绍璋也退入了桐城。
这段时间,陈玉成多次猛攻曾国荃营垒,远在长江南岸几十里外的曾国藩都听得到两军交战的炮声,可见战斗之激烈。不过曾国荃跟他老兄不同,打惯了狠仗,再加上准备充足,死死守住了营垒没有被冲破。
这时候,陈玉成又犯了他一生中最大的一个错误!
四月初十日,他率军数千去桐城会合洪仁玕和林绍璋,商讨下一步的行动,却把剩下的八千人留在了集贤关和菱湖两岸各垒,另外四千精锐留在了赤岗岭四垒。这一万两千人顿时陷入了各自为战,群龙无首的境地。
陈玉成与洪仁玕、林绍璋和捻军集结起兵力三万余人,兵分三路,攻击多隆阿。多隆阿分兵五路迎击,并暗设伏兵。双方战至酣处,多隆阿的伏兵突然焚烧了太平军大营,太平军大败,再次退回了桐城。
这么一来,多隆阿算是把陈玉成、洪仁玕和林绍璋彻底摁死在了桐城。
这时,鲍超和胡林翼派的援兵都已经赶到,楚军在兵力上已经占据优势。
四月十一日,鲍超开始猛攻赤岗岭四垒。曾国荃又命士兵挖了长壕一道,把集贤关内的八千太平军跟赤岗岭的四千太平军分割开,准备集中全力先打掉赤岗岭的四千人。
赤岗岭太平军中有一员大将,叫刘玱琳。这个人骁勇善战,是陈玉成手下的头号悍将。
大凡优秀的军人,都佩服同样勇敢善战的军人,即使这个人是自己的敌人。
曾国藩就是这样。他蔑称陈玉成为“四眼狗”(陈玉成眼睛下面有两个疤痕,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四眼狗”),蔑称杨辅清为“杨七麻子”,却尊称刘玱琳为“玱翁”“玱琳先生”。
刘玱琳之剽悍,由此可见一斑。
曾国藩还特别写信叮嘱曾国荃跟曾贞干,让他们严密巡逻,一定不要让玱翁跑了。
赤岗岭四垒的太平军都是百战之师,不但善战,而且战斗意志相当顽强。楚军士兵过去侦察的时候,他们悄无声息,好像无人驻守,但楚军士兵一旦靠近,他们立刻枪炮齐发,令楚军损失惨重。
楚军士兵被激怒,拔签填壕,多次四面猛扑,都伤亡惨重,始终不能前进一步。杨岳斌率水师助攻,也多有伤亡。最后鲍超想了个狠招,环壕修筑了数十座炮台,令各营兵勇昼夜不停,轮流发炮猛轰。
四月二十九日,楚军终于轰塌了太平军的营垒。太平军士气大沮,但仍然坚守不出。
五月初一日,楚军将这伙太平军团团围住。这时,这支太平军已经山穷水尽。鲍超派人先去劝降,有三垒出营投降。但是刘玱琳所部的第一垒却据守营寨,宁死不降。第二天,刘玱琳率数百人突围而出。
曾国藩听说刘玱琳跑了,非常懊丧地说,将来这数百人为害必定不浅。
想跑,门都没有!
鲍超挥师追击,一路追到溪河边,本来溪河的水比较浅,太平军可以涉水趟过去。但是没承想这天倒霉催的,正赶上溪河涨水,太平军全傻了眼了。现在的太平军既无力战斗,又无法渡河,大部被生擒,少数逃到一条船上,被楚军水师截获,全都没跑。
至此,赤岗岭之战彻底结束,这场血战足足打了二十天,楚军与太平军双方都损失惨重。陈玉成的四千精锐全军覆没。楚军杀到眼红,最后将投降和俘虏的太平军全部斩杀,刘玱琳本人被**。
听说刘玱琳被俘杀,曾国藩非常高兴,他写信给胡林翼说,“自去岁十一月至今,兹事可开口一笑耳。公之玉恙或亦霍然乎?”。
意思就是说,从去年十一月至今,只有这件事才算可以令人开口一笑了,公的小病大概也可以痊愈了吧。
随后,曾国荃与楚军水师相互配合,水陆夹攻,将集贤关和菱湖两岸的十八垒全部攻破,垒中的八千太平军也被尽数屠灭。
这段时间战斗的惨烈、残酷,远远超过了楚军以往参加的任何一场战斗。屠戮之惨,连一向性格蛮狠的曾国荃都感到手软,他写信告诉大哥曾国藩,说自己打完这一仗不想再打了,要回乡务农去。
曾国藩只好回信安慰他说“克城以多杀为妥,不可假仁慈而误大事”,还说“既已带兵,自以杀贼为志,何必以多杀人为悔”,这才打消了他回乡务农的念头。
不过现在曾国荃就是想不打恐怕也不行了,因为更惨烈的战斗马上就要来临。
这时候,不少外国人趁着安庆乏粮,借机赚钱,用船往安庆运粮卖给太平军守兵,所以太平军还能靠着这点粮食勉强维持。
外国人有治外法权,他们可以肆无忌惮地往安庆运粮食,咱们中国人无权制裁。
怎么办呢?
曾国藩有办法。他让曾国荃派人专门守在下游,每当外国运粮船经过的时候,就出高价把这些粮食全部买走。这招可是够损的,这样一来,安庆的粮食就彻底断了。
不久,太平军又有一路援军赶来增援,与陈玉成会合于桐城。之后,陈玉成军四五万人兵分三路,陈玉成一部佯装绕道霍山、英山进攻湖北,之后突然调头,佯装攻太湖,之后又再次调头直奔曾国荃而去。林绍璋等两部从桐城两侧南下,牵制多隆阿。
这是救援安庆的最后一战,此战如果不胜,安庆就真的保不住了,所以,太平军都拼死作战,这一仗将比不久前的赤岗岭之战更加惨烈。
七月二十日,陈玉成向曾国荃部发起进攻,太平军猛扑楚军长壕。太平军士兵人人手持束草蜂拥而至,掷草填壕,顷刻即满,越过长壕向楚军阵地猛攻。楚军开炮轰击,每炮都会决开一道血路。但太平军却视而不见,依旧前仆后继,疯狂地向前冲杀。
楚军火炮装放不及,于是曾国荃令士兵将火炮集中在一起,排成数排,组成密集的火力网,轮流向太平军轰击。又增调鸟枪八百杆,枪炮齐发,弹如雨下,轰声不绝。太平军死伤无数,尸积如山,塞断道路。后面的太平军冒着炮火冲过去,扒去上层的尸体,踩着下层的尸体继续进攻,直打到二十三日拂晓,连续冲锋了十二次。
最后关头,楚军士兵掷出一个火包,由于线长还没有爆炸,又被拾起掷回。一瞬间楚军战壕内的大堆火药都被引发,遍地爆炸。壕内守军溃散,奔退十余丈,太平军士兵有七八个趁机越过战壕杀了进来。曾国荃见形势危急,亲自提剑冲过去砍翻了几个。溃兵见统领如此生猛,都纷纷折返,楚军火力网重新恢复。
到了这一刻,太平军知道打不赢了,前队负责进攻的死士都已经死光了,还是没能前进半步,于是终于撤退了。
这场苦战打了足足有三天三夜,每一昼夜楚军都要打掉火药十七万斤,铅子五十万斤;每一昼夜太平军都要扔下上万具尸体,楚军也要战死百余人。
现在,安庆所有的援军都已经被打退,外围被彻底扫清,攻破安庆城已经只是时间问题了。曾国荃现在要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挖地道,另一件是埋炸药。
八月初一日,曾国荃引爆了地道中埋设的炸药,轰塌了安庆北门城墙,楚军潮水般涌入。安庆城内的粮食早就吃光了,太平军守兵们饿得前心贴后背,连刀鞘、皮箱都煮来吃了,早已经拿不动刀枪,实在是无力再战了,结果,自主将叶芸来以下一万六千人被楚军斩尽杀绝。
城外的陈玉成远远地望见安庆城破,长叹一声,再次退回了桐城。
安庆一战,楚军不但拿下了这座最为关键的坚城,斩断了洪秀全的一条臂膀,从战略上取得了胜势,而且更大量地歼灭了太平军的有生力量,陈玉成的主力被消耗殆尽,太平天国元气大伤。
从这一刻起,洪秀全败局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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