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安元年九月
卫家骏今年在亲自批阅科举文章。
他怕她再伤害自己,便将办公地点搬到了公主阁每日下了早朝就往宫里西南角的那个院子跑。
她把一杯茶水放在他桌上,转身就走。
看着淡蓝色半透明的琉璃杯子,他不禁失笑。都半年了,她还是在生他的气。
即便是这种软禁让两个人都不好受,可是只要能留住她,除了他的命,他的什么不能拿去换?自尊,骄傲,唯一的温柔,他拿这些作为交换,只求她在身边。
忽然,眼前开始雾气弥漫。他左看右看也没发觉有什么,而且这只是单纯的水雾,没有药。
他注意到了桌上的茶杯,雾气就是从那里不断翻涌出来的。
他笑了笑,这肯定是她捣的鬼。
捧起茶杯,一股沁人心脾的杏花香从杯中钻入他的鼻子,不太过浓重,也不会太淡。只是猛吸一口,水珠太多,呛得他连咳好几声。
看样子,小丫头似乎有示好的苗头……
那他岂能不赏脸?
于是卫家骏端着杯子一口喝下去半杯。
结果他后悔了。
早就知道她调茶的时候最喜欢故意把盐当作糖来用,而且下手不知轻重的,这一杯明显就是整他的,齁死了!
他敢怒不敢言的,回头看了坐在床上歪头卖萌的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乖乖放下杯子看他的文章。
心里说,不跟你丫计较。
实际上是不敢。
他怕若是计较了,赶明儿她弄杯耗子药药死他了怎么办……
他死了,他家澈儿肯定不会去陪他,那他之前所做的一切,有何意义?
果然,没过多久,她就偷偷溜了过来,乱翻他批好的文章。
“越来越放肆了啊你?!当着朕的面就开始乱翻,你……”他把笔一放,让出位置给她留够空间,容她胡作非为。
“啧,”她在心底直翻白眼,谁看着她瞎搞从来不管的?“这个人,给他个官。”她抽出一张试题纸,扔在他面前。
他瞥了眼名字,摇摇头,说:“不可,此人的文章中表现得对朝廷嫉妒不满,这种人我怎可拿来用?”
她一把拍在他桌子上,双手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欠他的,你有异议?!就算不满也是朝廷搞出来的好事,借他的意见裨补阙漏,有何不可?!”
“他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关照他?!是不是在外面认识的哪个想攀龙附凤的?!”他顿了顿,那个“野种”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差点没忍住给他一巴掌,“脑子坏了是不是?!就那么想我跟别的男人混?!有种你放我出去啊!”喘了喘气,她忍下怒火,说:“兵部侍郎吧,让他跟着张端。”
“容我再想想。”他算是怕了她了,这音量,他的耳膜哟。
她抓起那张纸,团巴团巴丢进了纸篓,说:“你若觉得不合适,尽可以试试。”说罢她就挪到床边,又滚进去睡觉了。
“……”他沉思好一会儿,回头瞥了她一眼,转回去继续批改试题纸。
这个叫何成杨的,来头不小啊,连她都使上了。
他出门之前,回头问她:“澈儿,今晚有宫宴,去吗?”
床上那团被被子裹住的不明物体蠕动了两下,没了动静。
他当然知道她在装睡。从昨晚亥时过半,一直睡到今早日中,是个人都不会再睡着了。“算了,”他叹了口气,“不去就不去了,本来就没指望着你尽皇后的义务。我晚上可能不在,你不要等了。”说罢他就出去了。
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悠悠叹了口气。
其实她不是真想跟他闹的,谁叫这个男人嫉妒心太重,都容不得她一句涉及秦连昭的话呢?
不过……既然他走了,那今晚就要抓紧时间干正事了。
这么想着,她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提笔写到:“书被催成墨未浓。”然后卷起,塞入竹筒,等待着夜色浓重,夜意阑珊之时。
走出公主阁,卫家骏招手叫来在院门口等候多时的侍卫,吩咐到:“你去给我查今年参加科举的,那个叫何成杨的底细。”
他到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跟他冷战了半年之久的澈儿如此用心安排。
等到卫家骏在宫宴上拿到资料时才发现,她所说的“我欠他的”原来是这件事。
当年她进秦府之前,秦连昭是有个书童的,结果她的到来使得那个书童被顶替掉,失去了经济来源。那个书童的父亲屡试不第,虽有才华,却不得不憋屈闲适在家,靠着微薄的收入抚养书童。而当时书童的父亲病重无法再靠着编竹筐挣钱,秦仲是看在他家可怜,才给了书童一份工作,却不想就这样被终止。那个书童就是何成杨。
可就算是她心怀愧疚,为何要给何成杨那样一个重要的职位?要知道兵部张端主管兵符一类事物,她……可是有什么想法?
再往下看,现在父母早亡的何成杨被……若碧小馆主人收留?!我去……他在心底暗暗骂到,那可是妓院啊!那个什么主人到底抱着什么样的想法……
当他看到若碧小馆的资料时,恨不得掐死自己。
竟然是那个女人……
与此同时,经过亿万年沉积下来的夜色|降临,将整个乾安包裹在内,空明澄澈得如同一块墨蓝色琥珀里的微景缩影一般。
看看时间,大概差不多了……
她将竹筒放入信鸽脚上捆绑着的金属盒中,拧好盖子,放飞鸽子。
皇宫距离郊外的若碧还是有一段路程的,不过大概一柱香的时间也就到了。
水瑶姐应该等急了吧……
……
十月初,科举成绩公布,何成杨榜上有名;十月中旬,中第考生陆续被安排进朝,何成杨被安排在兵部张端门下任员外郎。
次年三月余寒未退,一直不断捷报传来的郓水方面却忽发急报请求增援,卫家骏当机立断派兵前往支援。
六月,郓水督战使回朝,带来让人吃惊的消息:大半年时间秦将军调动兵力,收回被邻国冗涎侵占已久的郓水和福羽,派督战使前来征求卫家骏关于青悠的问题。
这三处失地被侵占的原因还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先皇卫唯在位的时候了。
泽文十一年,冗涎吞并掉周边一个名为青岩的小国。青岩地处吕良与冗涎边境交杂处,与吕良一直是合作关系,青岩盛产玄铁,每年向吕良供应量极大,用此来寻求吕良的庇护。因为青岩国实在太小,冗涎军队花了半个月时间就顺利解决并销毁一切证据,将青岩国土划归己有。半个月之后,这个消息才传到卫唯耳中,他当即力断决定出兵替青岩收回国土。吕良与冗涎实力相当,不时边境就会擦起火花引发战争,双方总有输有赢,两国皇帝也不太放在心上。只是这次卫唯来真的,派出了秦仲。两年过去仍是没分出胜负,在秦仲带领的军队疲痹之时冗涎忽然发动进攻,吕良方面输得一塌糊涂。各地屯兵所的兵力已经全部调去支援前线,卫唯不可能傻到把守卫皇宫的御林军也调去,所以秦仲只得带兵在前线苦苦抵抗了一个月,也就是那个时候他认识的越水瑶的母亲。最后实在抵不住了,卫唯只好派人前去与冗涎方面和谈。和谈的结果便是吕良划出郓水、福羽包括青岩国土给冗涎。
这么一晃二十多年了,在秦连昭的努力之下,郓水和福羽总算是回归到了吕良的版图之中。
听到督战使传达秦连昭询征求要不要收回青悠的意见时,卫家骏恨不得照着秦连昭的脸就是一巴掌。他很想问一下那个打仗打红了眼的傻叉:“你还记得你的正事是什么吗?如果觉得打仗好玩,你他妈怎么不给老子把冗涎灭了!!”
于是他很郁结地回复督战使:“你告诉秦将军,叫他半个月之内给我回来,不然庆功宴就改成菜市口砍头。”
七月,迟到了近十日的秦将军凯旋归来。虽然皇帝大人很想砍了他,但经过良久的思忖,最后卫家骏还是放弃了。
庆功宴上,众臣终于再一次见到了消失许久,据说是被皇帝大人藏起来的的皇后卫寒澈。
宫宴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到了后半截,大家就开始集体乱灌秦连昭。
她看见了不免担心,却不能表现在面上,仅仅瞥一眼,就低头继续吃她的菜。
卫家骏看了她一眼。不错,装的很好。然后站起身,端起酒杯,朗声到:“诸位让一让,让朕能看见我们的秦将军。”
众臣一听皇帝发话了,立马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不敢乱动,屏息凝神,看他们的陛下下一步动作。
“秦将军,这次虽然你没有按照命令行动,但是一并收回了福羽,也算大功一件。来,朕敬你一杯。”他说完,仰头将杯盏里的醑醨饮了个干净。
虽然被灌了不少,但是秦连昭酒量不错,还没有喝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他也举起酒盏,一饮而尽,说:“臣,谢陛下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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