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栖儿在柳树上调整了下身子,显得适意了很多,道:“原来你是来剑城找事做的,应该不太容易。外地人往往只能找些小门派,还多是做些跑腿看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活,那些有规模的大门派,一般都是从剑城内部的高校招的人。这倒不是故意排外,主要是外地人剑法都很差,用起来实在不好用。你不要介意,事实如此。”
丁子想起来这几个月的遭遇,知道林栖儿没有骗自己。但让丁子认输,那是万万不行的。丁子伸手将腰中剑拔了出来,轻轻弹了弹,又插进腰间,道:“我丁子应该也算是把好手吧,我和别人不一样。持剑江湖,扬威异乡,一直是我的梦想。虽然我做梦的时间多,行动的时间少,但我是在等待机会。我的机会应该不太远。”丁子说话时脸向上微扬,两只眼睛也变得有了神采。心中徒然升腾起一股豪情,数天来的颓废情绪也似乎一扫而空。
林栖儿本来在想着自己的心事,这时完全被丁子吸引了,突然笑了起来,咯咯有声:“三周前的一天,我从校外回来,见到陈老师,本来想打招呼。他身边有个人,是你吧。那神情与现在一模一样,两眼乱转,却又直直地盯着我,当时我想:‘这人莫不是做小贼的,怎么生了只贼眼。’这几天,在饭堂,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回头看时就见到你坐在门口。我一直以为你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也没太在意,今天才知道你是要来剑城做事的,你真好玩,真得好有趣。”
丁子没想到自己的形象如此不堪,先是“一双贼眼”,后是“真好玩”,最高的评价仅是“好有趣”,一时不知如何谈起。心想:“你这女孩刚才还要哭的样子,现在突然这样,才是好有趣。”但和一个女孩子斗嘴,却不符合丁子的行事风格。于是就假作生气状:“小孩子说话没规矩,你大哥我是做大事的人,要做贼也是做大贼。小贼又有什么好玩。”
林栖儿笑道:“是吗,还想做我大哥,还是做大事的,我倒要试试了。”话语未落,身形已经掠起。丁子只觉得眼前一花,那林栖儿的两根纤纤玉指已经向自己的双目插来,只听林栖儿口中叱道:“本姑娘是随意被你这小贼看的人吗,我就取了你的贼眼。”
丁子出乎不意,慌忙躲闪。那女子的手指竟然如形随形,跟踪而来,丁子绕着身边的柳树转了好几个圈,却始终躲开这两根手指。有一次,竟然堪堪碰到自己的眼皮上边,眼珠都被碰得发痛,女孩子却也并不真得去取他的眼睛,一碰即缩手。丁子大叫道:“惹不起还躲不起,丫头片子一点都不好玩。”纵身跃起,勾起一根柳枝,身子飘荡开去。丁子这一跃,已经有二十米开外。回头看那女子,依然靠在那棵柳树上,手里却在把玩着一样东西。丁子心一惊,却听见那林栖儿笑道:“哎,小贼,你的剑还要不要。”她手里拿的,正是丁子的软剑。
丁子心想这小贼的名号只怕是跑不掉了,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几步冲到那女孩子面前。林栖儿手一扬,那剑朝自己直飞过来。丁子一闪,剑呯地一声,插到了树上。剑尾兀自晃动不已。丁子慌忙去拔剑,那剑竟然插进去一半,颇费了丁子一番功夫才拔下来。
林栖儿道:“好剑啊,该是玄铁做的吧,你现在的身手,真是浪费了这把好剑。知道为什么我说外地人的剑法不行了吧,我们生下来就要学习很多乱七八糟的功夫,每一招每一式都要交钱。自然要比外地人的功夫好一些。”
丁子忽然明白了,这一段时间之所以四处碰壁,实在是剑城人本身的水准太高,人家从小就开始练,自然比自己这就捞了一本压箱底的剑谱好得太多。不由收拾了一份狂傲之气,轻声问道:“剑城有如此培养体制,别的地方的人是比不了。敢问林姑娘,有空能否指点一二,我丁子还是很好学的。”说完这句话,丁子心中把自己痛骂了一顿,找阿陈借钱这种事情也就罢了,今天怎么又要找一个小姑娘赔小心,还要人家教,这剑客当得也太窝囊了。
林栖儿却道:“我能够指点什么,我的水平连末流都算不上。你不如想点别的办法,整天拿把剑在别人眼前晃,尽早会被人砍了。剑城是很难混的。我们虽然学得多,但说实在话,也是没大用的,在剑城,贵族永远是贵族,平民永远是平民,想要混上去,比登天还难。我们小时候学的招式是七拼八凑在一块的,并不是什么有传统有根底的功夫,招式与招式之间互相冲突。为了克制这样招式的冲突,还要学习各种内功,这些内功又是杂糅到一起的,又不可避免地互相冲突。我们有个老师说:最好的方法,是什么也不要学。但又怎么可能,如果不学,永远也无出头的日子。但学了,也难有出头的日子。”
丁子从来没听人讲过这些,不由一愣,道:“剑法不都是人创造出来的吗,传统和根底真得有那么重要吗?。”
林栖儿道:“当然了,差得太远。我的功夫,给那些大剑门的子侄提鞋都不配。我们在学校里学的东西,连皮毛都算不上。那些剑门之所以愿意在这里普遍传受授剑术,都是为了钱。但如果把自己的剑法秘密泄漏出去,他们也是不干的。因为那样他们将失去自己的江湖地位。数十年前,有个聪明人想到了一个法子,把自己剑门功夫打乱了又加了很多的零碎,化成千招万招,然后拿出来卖钱。逐渐形成风气,各大剑门都这样搞。我们学的,是各种门派衍化出来拼接到一起的东西,我们永远不可能学到正经的东西,学来学去,都是夹生饭。那些真正的传世剑谱,我们这些人永远也看不到,都被各大门派把持得好好的,连看一眼都不行。我们注定会被人踩到脚下,命运也是注定了。”
丁子感到好笑,道:“什么年代了,剑谱还有保密。多少本印不出来,我在剑城的书店逛过,有各种各样的专辑。到处都是,掏钱就有。有些专辑简直莫名其妙,曾经看见过两本书,一本叫美人三招,一本叫英雄九招,是叫作什么乌狼的剑门出版的,上面满是些眼花缭乱的彩图,都是小靓女和帅哥的样子,哪里像美人英雄,还卖得挺贵,美人那本要一百多块,英雄那本虽然便宜,也要八十块。也没看出那些招式有什么精妙的地方,我甚至想,这乌狼门是不是想告诉我们,现在还是女人更难对付一些。”
林栖儿一愣:“此话从何说起?”
丁子道:“那本英雄的有九招,也要厚上一些,偏偏比美人那本还要便宜。美人要驯服英雄,只要三招就够了,英雄要想在美人面前做做样子,至少就得九招。那么,美人自然是比英雄厉害了。”
林栖儿满脸都是笑意:“你这小贼就会胡说。看来你对剑城的大局不怎么了解,我简单给你说一吧。玄豹、乌狼、银狐、灰狸,是我们剑城的四大剑门。那乌狼是从规模上来讲是第二大的,但好手却是最多的,所经营的都是与剑相关的产业,一把剑的剑饰、剑纹、剑身、剑柄、剑鞘等等,以及相应的开发、研究、改良,他们都有涉及。玄豹掌握着剑城最大的保安系统,剑城的警察局,差不多算是玄豹的分支,虽然不能绝对划等号,也差不多了,玄豹也产剑,却是偏重于高端,一般人根本买不起。银狐是经营娱乐业的,人道银狐吃人不掉渣,你有多少钱都不够在银狐开的娱乐场所玩的,但无论是谁都离不开银狐,他们的影视节目铺天盖地。至于灰狸,则比较杂,剑城人吃的穿的用的,都和灰狸相关。”
丁子问道:“那四大剑门都有什么出名的人物,或者掌门人,我想以后有机会大家聊一下天。”
林栖儿被丁子逗乐了,鼻子往上一抽,都快和眼睛挤到一起,道:“你就这身打扮,还想找掌门人聊天,人家看门的能和你聊天就不错了。”
丁子这几天没怎么换衣服,晚上睡觉经常不脱,浑身皱巴巴的,见被女孩子取笑,耸了耸肩,也不在乎。
林栖儿也只是逗一下丁子,接着道:“四大剑门中,玄豹现在的当家的是赵亘,其实大家都知道,真正最后的决策人是他的母亲,人称剑城教母的铁荷花婆婆。这赵亘的名字大家可能都不太熟,但提起剑城第一风流剑客,是无人不知的。据说,被他看了一眼的女孩子都会整宿整宿地睡不好觉。”
丁子道:“你会不会?”
林栖儿脸似乎红了一下,道:“我只远远地看过一眼,他有双忧郁的眼神。”随即横了丁子一眼:“关你什么事?”
丁子有点不依不饶:“那天你肯定是没睡好。”
林栖儿不理他,却瞟了他一眼,继续说道:“乌狼的一代高手乌天青,此人已经有七十多岁了,现在当家的是他的孙子乌亮,乌家一代更比一代强,乌亮虽然只有三十多岁,据说已经把乌家的遮天功练到了第七重了。据说当年乌天青在他的这个年级也只是练到第三重,现在的乌天青也不过才第八重而已。”
丁子一问道:“怎么叫遮天功,谁有那么大的能力?”
林栖儿一脸无奈:“我也搞不清楚,这遮天功是什么样子,我们这些学生也只能想想,根本无法得知。据有人说他的遮天功施展开来,发出通亮的紫光,然后用这紫光化成一个大的气囊,可以包裹住将要爆炸的东西。只是太有点让匪夷所思,乌天青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传说,你到茶楼中,就可以听到他的故事,把他说得如同末日英雄,听听就好,我们从来不当真。恐怕有二十年了吧,除了他们乌狼门自己的人,没有外人能够见过他。”
丁子叹道:“我倒想见一见。剑城的人除了人情味少一点外,这里还有那么多让人神往的东西。”丁子在剑城呆了几个月,整天东碰西撞,见到的人一个个给乌眼鸡似的,不拿外乡人当回事。丁子想起来就觉得齿寒,但丁子并没有因此而不喜欢剑城。
林栖儿道:“我也挺喜欢英雄的,但愿是真得有英雄。”话锋一转,说起银狐来,“银狐的当家的姓彭,单名一个起字,这彭起是没人敢惹的人物,还是不说他吧,被他盯上了可不好玩。他有个兄弟,叫作彭无涯,却是一个少有的智者,据说他看一眼的东西,都能够全部记下来。有人说他的眼睛就和照相机差不多,其实相机也未必有他记录得准确.相机只是记录下一件事物的样子,他却可以发现事物背后的东西。”
丁子知道彭无涯,叫道:“我知道,是剑城第一快剑.如此人物,一定要交成朋友才好。”
林栖儿这一刻对丁子的狂态也习惯了,只是一笑,道:“彭无涯的剑法是好的,但最好的是他的见识,是他的书。”
丁子道:“读书固然是痴人,还费神费力地去写书,岂不更痴。”
林栖儿道:“彭无涯就是个痴人,他的每一本书里都有一句诗:“此生唯爱书与剑,半是轻狂半疯癫”。能够轻狂和疯癫到他这个水准的,只能令人心折.他的住宅的形状,犹如倒扣在地上的一本大书,他最爱收集的就是名剑,他的家里简直可以称得上一个剑器博物馆,他的每一本书出来,他出书的钱全部买了书和剑。据说有的版税还没到手,就已经作了用处,往往由出版社的账户直接划到了书商和剑商的账户上了。我们都十分佩服他,剑城的人都爱剑,从来也没有人爱得像他那样的。”
丁子哼了一声:“我看他真正喜欢的剑,写书只不过是手段,我虽然不怎么读书,但看不上拿书去骗钱,他这个痴人,怎么听着像恶人。”
林栖儿轻哂道:“你说话怎么像故意和我抬扛,再这样说我理你了。他家里有的是钱,还用得着写书去骗钱吗,他是真的喜欢,喜欢书,又喜欢剑。剑城写书的人多,但除了彭无涯,别人都可说是骗人的。”
说起彭无涯,她的眼睛眯着,似乎很陶醉.丁子疑心她是女花痴,怎么每说一个男人,都是那样的表情.
林栖儿道:“剑城的四大门派,都会有自己的教育系统。我们这个学校,就是银狐开的,我最喜欢的内容,都是彭无涯写的.剑城的功夫,是各大剑门家传的最好,学校教的次之,那些公开出版的,良莠不齐,仅是一些参考,有心人可以挖掘到一些东西,但大多数人注定是什么也得不到。刚才所说的英雄美人之类的功夫,只是讲些皮毛功夫,多是卖给初来剑城的人,我们是从来不看的。小贼,你有没有买两本看?”
丁子道:“我是什么人,会掏钱买你们不看的东西?”
林栖儿道:“剑城作为国内数得着的地方,想来剑城发展的人多了,来剑城,连个一招半式都不会,岂不要处处倒霉。即使知道这些东西没什么大用,只怕还是愿意掏钱的。聪明人做傻事,也不会只是一桩两桩,何况还有那么多人并不太聪明,没头苍蝇似的,这些书自然是不怕销不出去的。你不如看一些彭无涯写的书,也可以少走些弯路.”
丁子还真得买过一本《剑底见真章》,就是彭无涯写的,还真得狂热了好几天,晚上都看到十二点半。丁子看书本来就少,如果不是来剑城的几个月生计艰难,有了紧迫感,也不会去买什么真章假章。但买来以后,越看越是头大,但对作者彭无涯却是佩服得五体投体,一直在对自己说,这第一快剑的名号确实是名不虚传,看人家,一招出来几千种变化都有,从对手的一个眼神都能推断得出对手的几百种后招,简直如神人一般。但最终却是越看越不懂,叹一口气,把书扔到了床底下。最后还是拿起从娘箱底下找到的那本书,觉得这是这本书好懂,平易了很多,学一招就算一招。丁子想自己继承了父亲的特点,对复杂的事情都是选择回避。
林栖儿建议丁子买彭的书来看,本是好意.但丁子不知为什么有点肚里酸酸的感觉,就不愿意顺着她说,就和她歪缠,道:“读书有什么好,从小读到大的都是呆子,这种事我是坚决不干的,书上写的东西,无论剑术还是道术,甚至是一些别的东西,无非是教人处世,世事过眼,用心去体会就行了,何必去找书来对照。好容易长大了,可以光明正大的不读了,谁还去受那份罪。”
林栖儿却被丁子的话说得有点心虚,微哂道:“小贼还会拐着弯骂人,本姑娘可是从小就读的,一直读到现在。”
丁子也是年轻气盛,嘴上不愿意吃亏:“没想到我眼前就站着一个呆子,不好意思。这样好吧,以后你我小贼,我就叫你呆子。呆子和小贼,正好凑成一对。”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