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近来可好？”来人不卑不亢，蓄着白长须，年纪虽大却脸色红润，一身灰白色的粗麻袍子，腰板挺得笔直，颇有几分世外隐者的意思。

赵桓也并未起身，只招呼道：“看样子罢了，倒是宋老怎么有心情来本王这儿了？”

这位被尊称“宋老”的老先生习以为常般，自顾自寻了个椅子坐下，这才不慌不忙道：“这不是朝堂上变动大了，出来走走腿，人虽老了，心却还是得为子孙考虑啊！”

“儿孙自有儿孙福，怎么，宋老，今日留这儿喝两杯？”赵桓相邀道。

“今日便只是出来走走，顺路为我宋府牵个线，递个请帖，王爷可得赏我这老人家一个脸面！”宋老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扁长锦盒，我忙过去接了来，呈给赵桓。

赵桓接过锦盒，打了来，一边查看一边道：“宋府的帖子，本王定是要去的，如今宋老亲自来赠帖，教本王真是有受宠若惊之感咯！”

宋老哈哈一笑，摆手道：“哪里哪里，我知道我那不成器的庶孙子定然是沉不住气的，寻摸他就下了朝来，这才晚了点过来送帖子么！”

“宋老过谦了，庶孙子都这样本事，那些个嫡亲哪个敢小觑？宋府必是满门荣光啊！”赵桓看过帖子，又原位放好，仔细摆在了桌角处的笔架旁。

宋老眯起眼，故作糊涂道：“满门荣光哪敢哩！前朝王家便是心大引祸事，还是乱世出头、太平隐市才好哩！”

宋老这话，已然表明态度。

高祖赵远山生性多疑，因黄袍加身而兵变夺权，自称遂膺天命建了南唐，便对手握兵权的部下十分不信任。当年统一中原时，高祖恐手下众将效仿，又惧怕兵权分裂，便召集亲信，好一番恩威并施，只言片语，又牺牲了几个公主，这才杯酒释兵权，将军权牢牢握在自个儿手里。这也是南唐自建朝起，重文臣而轻武将的原因，为了防止臣子犯上作乱，高祖甚至瓦解了相权，又添并参知政事若干，设侍中、中书令等各样官职，功勋实在高的，便赏赐些金银、封个公爵，并无什么实权。

不说高祖，便是从古至今，君臣猜忌者不少，为人臣者做大造反的也数不过来。功高盖主，这个词自古以来都是令人忌讳的。宋老这几句话，其意义便是全力支持襄王，事后功成身退便罢。

赵桓思量了一会儿，问：“莫非二哥没寻宋府去？”

赵桓这话问的，也正是我想问的。自高祖打天下时候便出了不少武将，后来又渐渐也养了许多文官，更有“入仕为官者十有七宋”的说法，可见其势力。按理说宋家家大业大，二王爷若想为人君，必然是得与宋家交好的，怎么如今却推给襄王？

宋老神色一凌，缓缓吐出五个字：“李氏欲掌权。”

赵桓并不意外地挑挑眉，道：“我说怎的东京地方官换了不少，看来是准备放弃我们。”

赵桓这句话并非疑问，我约摸也猜得到，这口中的“我们”就是李夫人和他。李夫人和李婕妤均出身李氏，又同为后宫嫔妃，李婕妤为嫡女，李夫人却是远亲。李婕妤贵为婕妤，生子还排行第二；李夫人不过一个国夫人，襄王却排了第三。论起才干，广平王虽不出彩，却兢兢业业并无过失，皇帝还偏爱他。纵然赵桓能力更强些，两相对比，胜负几乎可见。加之李婕妤与李夫人素有交恶，一山不容二虎，保其一、必弃其一，而弃的，现下看来，自然是襄王了。

李氏满门也有几百人，虽不及宋家庞大，也算是大家氏族了。前朝宋家便是大家，高祖打天下时，宋家当家掌主要兵权，后宫里还出了个宋贵妃，自然满门皆荣宠。当时那宋家当家也精明，二话不说第一个放了兵权，安安心心当个镇国公，俸禄赏赐一分不少，子孙也皆轻松入仕。今上当年也是由宋家力推而为君的，自然感念着，宋家好处一直少不了。如今后宫中唯有一宋德妃无子无女，前宋贵妃又早逝，宋家便只有前朝一批批不大不小的官儿撑着了。李氏满门倒好，不仅出了个养育二皇子的李婕妤，还有个生了废太子和三皇子的李夫人，皇储之位不意外便从这几人中出了。无论是谁为储，李氏均有资格起了来，这下子李氏一门便在前朝活泛得很了。

由赵桓说的，既然他为弃子，从前又依傍宋家，赵祐冷落宋家而推举李氏自然也不难理解了。

这其中弯弯道道并不难理解，我想通了，忙就去奉茶。

如今的宋家和襄王，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皆荣，一损俱损。宋老亲自来送帖子，赵桓身为王爷姿态低不得，我这个为人奴婢的，却是应该低头讨好的，也方便代赵桓表立场。

由着赵桓和宋老谈天说地，我心知一时半会只怕宋老也不会轻易离去，便费了心神，将中秋圆月夜采的凝霜露翻了出来，又寻了早先赵桓特地私藏在此的峨眉雪芽。这样珍贵的材料，我自个儿是没那好手艺糟蹋的，忙就请了柳姑姑来相助。

柳姑姑的一手好茶艺是连李夫人都要称赞的，她刚踏进耳房，就见我抱着一个不大的坛子杵在一边，一副不知所措又有些沮丧的模样，掩嘴笑道：“你这模样，却像那这个小丫头挨了训斥似的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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