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我要去抚瑶镇西的车站。”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五元纸币,献祭般虔诚地举到他手边。
男子无故笑开,修长的颈脖下有条光泽柔润的银链随着起伏的胸肌,水般涟涟。
“决定了?”他平淡地问,声音像天顶轰下的闷雷,失了力道的隆隆咋响。
我拼了命地点头,回头看自己身后。老山农见陌生者就会绽开一抹讨好的痴笑,城里人称之为农民式的憨。
“是,去抚瑶镇西,五块钱。”我爸也跟着连连点头。
青衫男接过纸币,收回了架在门沿上的腿,让开一条上车的缝隙。我挨着他擦身而过,拎起躺在地上的包袱。回过头去看窗外,天光明媚渐褪,橙黄的光幕铺天漫地从天际倾泻而下,寂静地充斥在眼眶内,像层拢到头顶的厚胎,窒息苦闷地压过来。
车门哗地关闭,无声无息地启动,缓缓地滑行在这场乍地而起的光幕里。没有人在驾驶,青衫男子依旧站在车门前,或正瞧着什么。
我抱着自己的书包缩在车座上,低声嘀咕:还没给车票。
他转头面向我,古怪地笑开,白牙莹亮似雪砌:“罗娆,你的世界若不需要神灵,我为这般模样可好?”
我搂紧怀里的包瞪住他,喃喃的像念一段破咒的经:还没给车票,我要去抚瑶镇。我要去抚瑶镇西的车站。
他淡笑,眯眼瞧我半晌。
“驶过阴阳途,人或人鬼或鬼,浴血骨塑魂一世两殊途,可要选好了。”
见我不再吭声,他抬臂扬手一挥,天色蓦的亮堂,光线针雨般袭来,我又将双眼紧紧闭合。
“抚瑶镇西,终点站下车!全部下车!”
稍许,耳边炸响起熟到腻耳的报站声。
我睁开眼,自己置身于一辆普通的中巴车上,跟每学期都要乘坐往返于抚娘村的并无异样。车上攘攘挤满了散发着体味的有血有肉有体温的人,他们一听到报站车停就如接受到信号的工蚁,背起行囊顺着秩序往已经敞开的车门口流动。
万分普通和熟悉的场景,每年都要来回经历好几遍,本是车上的一场瞌睡惊起,或许只是做了几场离奇的梦。
而这辆不知何处开出的车,竟然真的到了站。
柴汽油机械橡胶融合着各种永远无法区分出来源的气味,随暑气在兵荒马乱的车站上汹涌翻滚,相比起抚娘村那股子捉摸不定的腥腐甜香,实在得像刚出笼的包子,热腾腾地泼洒出一股子人间该有的气息。
我搂紧书包背负行李,下了车即被这些气息浸泡,让我真正意识到已经远离那个亦真亦幻的抚娘村,包括那青衫黑发的年轻男子。
我想他搞错了,我的世界需要不需要神灵,跟他为哪般模样并无关系。
我杵在肮脏的车站里,等待载向下一段归校路途的车次。地面上散跌各种垃圾纸屑,脚下随时能踩碾到一些令人反胃的黏湿,它们可能来自食物或排泄液及呕吐物,也可能来自一些正候着的机缘。
一张印刷粗劣的地摊小报飘跌至脚边,它挟着瓜子皮跌跌撞撞地飘过来,然后直白地把一组标题摊在我无意投向它的关注范围内。
“封闭山村祖祭时遭受神奇雷火,传言千年恶咒相缠。”
我踩住这张报纸,蹲下身去低头细看,从这篇毫无严谨可言的时事报道上捉出不起眼的“抚瑶山区抚娘村”等字样。再看日期为十四天前。
我看了一会儿后站起身,在这座不大的车站里到处搜找各种废报纸,然后找到四篇报道。
“抚谣山区雷火惨事,据称全村86口人全殁。”
“抚娘村遭遇神秘火灾,尚无村民生还消息。”
“抚娘村惨灾后继进展,市调查小组今天进村寻因。”
“封闭山村全员一夜殁没,调查称或因多处雷击造成。”
我紧捏住这些沾着各种污垢的报纸,惶惶不知所措。
等的车终于开进站,嘀嘀地按着喇叭,稳稳地停在站牌下。
去市里的大巴车都会有着硕大敞亮的车窗,明净光洁。它正显现一群陌生的人影,站在队伍最前头有一个长发垂肩身穿涤纶校服的高中女生,半抱半搂着一只沉重的书包,肩上还挂着一满当当的包袱。
她宽额秀鼻细眉薄唇,双眼怒睁活像白日见鬼。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