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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17).抚娘村

蓝天之上娇阳当空,颊边吹拂裹挟着抚娘村气息的微风,而自己正蜷身在院前的枣树枝桠间。←百度搜索→【←书の阅

家门前,我那穿着青布夹袄的妈正帮着她的山农男人把院里晒干的山货装进一撂撂的篓筐里,准备背到集市上去攒出我整个学期的食宿费。

而我栖身的这棵枣树下,顾宝石正拎着一只拴了白绵线的斑点天牛,仰起头咧开傻不愣登的嬉笑。

“姐,”他扯响尖细的童音,无比欢快地说,“明天就要开学了,你的作业做完了吗?”

我笑而不答,因他的声音像隔了一堵厚实的砖墙,听来遥远而恍惚。而真正的顾宝石,从来不会提起开学的事,他总是比我更讨厌我的开学期。

茂盛的枣树叶在耳边簌簌作响,乍听清晰,却更像夜梦里的虫行,似近还远,抓心挠肺的迷离。

梦死得生,梦生得死。我想自己或许是,得生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被黑色的神灵置进了另一出幻相中,但我并不在乎。

我夹着树杆熟门熟路地滑下树去,粗糙的树皮隔着裙布刮擦着肉,郁钝的痛楚带有一种伪装精致的真实感。

顾宝石一如既往迎过来并献上手中的天牛。我牵高线让它绕着手指飞甩出一圈又一圈。

明天就要开学了,何其美妙。

将之前炎火屠戮的记忆远远抛开,就像扔掉一条已经被神灵封印的毒蛇,我快乐地追逐起顾宝石,要把手里颤着长须的天牛塞入他的后颈。

一切恢复正轨,回到十六年生命里的任意一个开学季。

天高气爽的初秋午后,顾宝石会来向我道别,而双亲在忙完一天的农活后会提上我的行李,赶在下午四点前送我到车牌下,等待去镇上的最后一班私营中巴。然后我在镇上转车,颠簸半天的路,在第二天的中午时分就能回到朝气蓬勃,栽满梧桐树的学校,抛却抚娘村的腥腐阴郁,奔向我极其渴求的现代文明,就像从阴湿的地底里钻出,努力投奔新鲜雨露的地蜣幼虫。

“娆囡,走喽,车要来了!”

我看到我爸,那个懦弱善良的抚娘村老山农,手里拎着我沉重的书包,微驼的背上系一只塞得无比皮实的包袱,他站在家门前朝我挥了挥臂。而我妈正揪着围兜,眯起眼看向枣树下吵吵闹闹的两个娃,脸上挂着木然的微笑。

我安静地与她俩俩相望,像看一幅无比熟悉却被涂改过一两笔的风景画。任顾宝石扯住我的手晃了又晃,他喃喃地在喊:姐,今晚不要走,好不好啦好不好?明天我陪你开学,还帮你包新书皮。

自从我需要出村上学后,每到开学的前一天,他都这样跟我说。也是每年,我爸妈都是这样地送我出村,走向他们期盼的未来。

我再次抬头窥天,云蒸霞蔚日丽风和,没有任何魑魅魍魉临世的迹向。我紧紧地抿起唇,甚至怕自己一记呼吸或惊喘,会扰破这场神灵施舍的反转。

“走喽,娆囡,别耽搁了车。”我爸又远远吼出一嗓子,他已拐向出村的路。书包在弯曲的臂中晃悠。

我甩开顾宝石的手,迈开双腿朝他奔去,一边向倚靠院门的农妇使劲地摇手作为告别。

她恬淡清明的右眼注视着我,而灰暗的左眼依旧被密实地遮盖在侧发下,是她不能被窥破的秘密。

背后传来顾宝石吸溜着鼻涕的哭腔,他呆滞地伫站在枣树下,手里攥着白线,吊一只不再动弹的天牛,撕心裂肺地喊:姐,姐,不要走啊。

如常复如常,就像从一场淋漓的噩梦中醒来,天光明媚将梦里的所有阴霾暴晒风干,拂去了那层黏糊不清的血腥霉层,还来人生原本清晰简单的脉络。

顾村长和数十个村民扛着镐踱步在河堤的渠沟沿上,他们笑着朝我爸摆摆手。

“罗老大,送咱们的才女去学校了啊?!”

我爸扬手挥了又挥,呵呵地憨笑,将已滑向腕部的书包带拽回臂弯。

我止住脚步,悚然看到一只只圆滚滚拖垂着长发的白色头骨挂在山农们散慢迈动着的大腿旁,晃荡出一道道柔美飘逸的弧。

“娆囡,要快点喽,车子不等人的!”我爸又喊,阳光把他微驼的身影拖成一缕扭曲的影,磕磕碰碰地抵在路基石上。

我站在原地,神思恍惚。呼喊像来自一条宏旷大河的另端,飘忽忽地随风颤晕了尾音。

一辆橙色的中巴车正慢吞吞地从村道外的水泥路上驶来,肮脏的车窗后“终:抚瑶镇西站”的红漆指示牌鲜明夺目地悬挂在那里。

车停在我爸跟前,哗啦开了前门。

“娆囡,快点,别让车等!”我爸将身上的包袱扔进了车,焦急地招呼着我。

我不假思索地飞奔过去,取过他手里的书包就要跨上车,却怔愣住了。

一个青衫黑发的年轻男子翘腿挡在车门前,双臂抱胸,墨般的瞳平静地穿透我,睇向我们身后的抚娘村。车内包括驾驶座上都空无一人,地板上躺着我的行李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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