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现实虚幻相交错的噩梦持续不断,这次醒来的“我”既无法抬手也不能伸腿,身体悬空在离地数丈处,只有能转动的双眼如一架可以自控的摄像头,无论摄入眼帘的是悲还是喜,景色是丑还是美,只能静静地看着,不悲不喜不泣不涕。
我的视线扫过眼底万象,先前那明媚山景亦然又换过一幅模样。云际恢复黑灰浓墨和血光迸裂,与地面上焦柴枯木熊熊火海交相辉映,在焰涛中颠簸流离的不是舟,而是成千上万具朱红漆木描金雕的灵柩,它们陈列成规整的八卦状,交融相汇而成的两点是高耸而起的木架圆台。
此情此景,布了一个显然易见的诡局。
那些所谓的祭魂使围站在台沿边上,照旧持镐肃立,俯视台下正在焚化的千万棺木,喃喃而吟。细碎的声波集成恢弘祈诵,在这一片无垠的诡魅空间里震耳欲聋,激荡回响。
这样一个虚无的“我”,抬不了手捂不了耳,只得任凭隆隆经诵如孙猴儿中的紧箍咒钻心蚀肺,却还得保持不泣不涕不悲不喜。
接着,我看到无数焦黑的尸骨破开化为灰炭的棺盖,颤巍巍地爬了出来。血肉炙干的指骨挣扎地向着高台竭力伸去,似是在求救更似在指骂。我听到那一声声从颔骨下挤出的怒吼挟裹在漫天无际的吟诵中,像一串串不合时宜的调,硬是破了原本可以束魂的咒。
祭魂使并不动怒也不理会,他们保持声声不绝音浪破空,拢覆天地万相。
在火海地狱中的焦骨们在咒浪中无法坚持多久,不一会儿都肉尽血枯皮筋化灰,个个坍塌殆尽在飞烬之中,尘归尘土归土。
我犹如菩提灌顶,细腻的感知从一颗不知藏身在何处的心瓣尖上弥延,却依旧无法垂泪,悲怆憋在胸腔内,浓酸一样地蚀腐出无法承受的痛苦。
“别哭,还不宜破局。”
有人在低低地叮嘱,不在耳边不在天际,不在这个梦境里。而我却急于要有所行动,于是拼命地旋转自己的“眼”,天地糊成一片极端缭乱的光影,带来强烈的晕眩感。
我恨不得掰断自己的脑袋,这样可以不睹物不思量不悲悯不惶惑。看不到底下千千万万的焦骨为灰,无数生魂悲泣成殇。
唉。这人又叹,无奈中有不耐。
一股清流泼面,雪化泉水,冰得让脑门一个激愣。我不由得揪紧了眼皮又心悸着睁开,眼前一片毫无光影的黑。
“她回来了。”这声音又说,明显对着另外一个人。
“这样仓促地唤回,不太好。”
“还能怎么办?若此时破了局,祸才闯得更大。”
“……”
我不再注意他们说些什么,因发觉什么也看不见,睁眼闭眼反复几次,终于确认自己的确像是瞎了。
“看不见,我看不见了!”我大叫着,向着床边未知的生物。
我听到他的呼吸像生气的猫,呼噜呼噜的。
“没事,血缚灵瞳的效果刚消散,过几天就会好。”他声色冷淡。
“这是哪里?你……你们是谁?”我又问,绷紧的肌肉慢慢松懈,因感觉不出周遭有任何恶意。
这声音嘶哑淡漠,还有些古怪的稚气,不由得让我想起学校里那教了几十年物理的小老头,整天唉声叹气一届不如一届。
“娆、囡。”床的另侧传来一句艰涩的呼唤,柔软中带着微薄皮茧的手掌覆上额头,有着熟悉的异香。我顺着声音,挣扎而起紧紧将她拥抱,但将头埋下的那刻又将之用力推开。
“你是谁?”我警惕起来,不由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这女子身上更多是陌生人的体味,混合干燥的青草气息。
“娆囡,我是你妈的族人,按中原的辈份习俗,你应该叫我姨,茹姨。”她一字一顿,普通话里夹着古怪的咬字音韵。我终于听清了,她的嗓音其实和我妈有着很大的区别,更为柔和沉静也更为流利圆滑。
“禁摩索的女娃,让迷途佛祖庇佑你。”她又说,温软的手点向我的额头,像是在下一种咒。
“我瞎了,也不需要任何神灵的庇佑。”我晃头甩开她的手,不甚客气地说,“我也不认识禁摩索,我只想上完高中考大学,然后去大城市讨生活。”
“血缚灵瞳的效力已过去,你会好起来的,娆囡。”她并没有因我的冲撞而有所在意,语气里更多的是长辈的疼惜和怅然,“一切等你好起来后再说吧。”
我只能放弃与她辩驳,看不到对话人的神情和反应,难免缺乏安全感,所以只能听话的休息努力的睡觉。一天只清醒几个小时,摸索放在床边的食物有啥吃啥,有时是玉米糊有时是白面包子,更多只是一些凉拌的野菜梗,连星点油荤都不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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