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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12).抚娘村

紧捏在手里的本子被汗濡湿得开始发腻,我哆嗦着指头,不合时宜地再次将它翻开,一页页地寻找过去,想看看它是否有记录下这荒诞而恐怖的一幕幕。

身后又一具骨架被捣散并四分五裂地从头顶飞过,砸落在前面的队伍里,引来一阵沉默的骚动,队伍歪了几秒后又迅速恢复成规整的一线,毫不停顿地前进前进,再前进。

我缩身紧附前一副骨架不敢走歪哪怕一步,并拈起册子缓慢地翻动,极怕这举动引来不该有的注意。翻到第五十八张时,终于有所收获。只是这图形画得实在简陋,以至于新的疑惑塞得我脑门儿一阵阵地发胀。

一排排线向着一只三角形靠拢,三角形上有一竖线。对应眼前正是一列列细长骨架向顶着光柱的黑山挺进,完全合情合景,唯有一点不同的是这纸上画的三角形顶着的竖线,是倒的。

我将册子颠来倒去地比划,百思不得其解。抬眼望向远处的光柱,它直挺挺地冲向天际并无调转的迹向。

图下有八个汉字注释,明明白白地写着“界井倒错,魂体分离”,联系前一幅画的“交界守望”、“万骨焚枯”、“阴绝无途”,其含义更显迷迷瞪瞪。我头疼欲裂,只得将册子合上继续紧捏在手里,就像握着一根不知何时才能起作用的救命稻草。

我不得不悲观地意识到,如果在到达黑山之前还没有参透这些画和它们的注释,后果可能难以让自己喜闻乐见。

更让人不安的是,这幅简单的画没有标注出这些所谓的“祭魂使”,他们作为这场景中重要的存在却没有被表现,我并不觉得这是我妈的一种疏忽,而可能是她曾见过的万尸成骨向黑山的情景里,并无“祭魂使”这个角色。

这个想法更让我紧张不安,而紧张的压力使感官分外敏锐,耳朵在这样一片嚣闹声中,竟捕到一丝划破空气的轻微呼啸,从脑袋后面袭来!

冰凉的铁镐尖深扎进血肉后没有产生预料中的痛憷,而是渗骨的冷和冻血的阴。整个身体被抽离了实质,我像条旗帜一样被高悬在镐尖顶上,随着有力的挥舞而剧烈晃荡。

或是因没像骨架一样被甩出去好远而哗啦啦地滚碎一地,肉身绵软的充实触感给予了这个祭魂使一个新鲜的信号。下一刻我像条死狗一样,被一只宽大粗糙的手捏着颈皮,高高提起。

我虚弱地睁大眼,想看清近在咫寸的脸却是陡劳。笠沿下是厚厚的黑麻罩面从耳际包裹到鼻梁,只露出一双苍灰淡漠的眼瞳,正谨慎地打量着我。

随后,他被遮的嘴似乎在快速地掀阖,罩布下迸出一串奇怪的声音或者说是语句。我听着似曾相识……对了,那个骨灰罐吞噬我身体的时候,也响彻过类似的吟诵,同样的韵律和吐音。

那他这是在干嘛?我被晃成一团糊状的脑细胞已经无从思考,鲜血正从被刺穿的胸口汩汩地流,顺着脚尖以鲜艳夺目的红,融汇进血泥碎骨的污浊中。血随着绵绵不断地吟诵很快加速了流出,它们似乎迫不及待地要逃离我的身体,涌江入海般地奔腾而下,从汩汩到哗啦啦,在污浊的泥沼中砸出一条条细小的坑迹。

我的耳际充斥着它们疯狂涌出淌跌入泥的声音,如虫噬骨的古怪又清脆无比。

接着,我并不意外地看到自己双腿的皮肉也在开始化为稀软的泥,掺合在血里跟着缓缓往下坠落。再接着是手、腹部和胸,我的肠子和胃袋肝脏什么的像一团团被浸湿的团,从腹腔内扯离,重重地砸在血泥沼里并慢慢地陷入其中。

我正随着一声声奇怪的咒,化为一具名副其实的骨。被放下时全身莹白清洁,就像从武侠小说里的化尸池水中被捞出,连丝血筋连肉的残余都不剩。神思迷茫身轻如云,我呆滞地瞪着自己的趾骨踩在血泥里,摁出双类似于爪印的痕迹。

“走!”祭魂使用手指向冗长的白骨队伍,为他新造出的白骨架指了明确的方向。

我缓慢地转过身,用某种看不见的感应代替了肉质的耳朵,清晰地听见自己走动时骨关节之间“卡卡”的摩擦声。我捡起衣裙和鞋子还有那本册子,拧净血水塞进包袱,想重新系上腰间却发现不容易了,因为腰部只剩一根连着盆骨的脊椎,它看上去纤细而单薄,实在不适合负重。于是,我把包袱挂在颈脊上,底下有稳固地搭成三角形状的肩胛骨承受着它的重量。

祭魂使沉默地看着我因笨拙而显得有些愚蠢的举动,并没有做出阻止或者抢夺的举动。

我重新融进了骨架的队伍中,自然得如同水滴汇入溪流,与其他唯一不同的特征就是颈上挂着一只硕大的包袱。

周遭还是持续不断地有骨架被镐起摔碎,被踩进泥沼中。我却失去了恐怖和紧张的感知,失去心脏和脑浆,没了神经和肉身,就像周围缓慢拖行的骨架一样,在一阵阵凌乱的碎裂声中,坚定不移地行走再行走。

神智成空后不会计算时间,一切就变得简单。也许是过了两个月,也许只是过了两天,甚至是两个时辰,黑山和它的橙黄光柱逐渐耸立在眼际,它们虚得似由气体凝化,又极其实在地压迫在眼眶内,就像雷暴雨之前的天空,用浓得洇化不开的黑灰让人透不过气。而那根橙黄的光柱就像一把薄刃,在即将被压爆的肺泡上划出一道鲜亮又透彻的痕。

我在黑漆漆的眼洞里凝结出可以视物的灵息,就像婴儿出生后就能寻乳索食一般,显然是基于某种本能。但眼前的景色在慢吞吞地更换模样,或者只是因为用来视物的工具变了,幻化出另一番光景。

近在眼前的黑山慢慢把白骨洋流一截截地吞噬进它的灰雾之中,橙光垂立在浓雾之中,为一双双黑沉空洞的白骨眼框竖下让它们敬畏的超度之门。

跨过橙光垂下的帘幕。那些骨架开始附着筋络皮肉,然后是毛发肤色,再然后是衣裤鞋帽。我眼睁睁地看到自己前面的一具骨架走着走着,生出皮肉化出衣裙长出及腰的发,变为一个身着夹袄,胯下裹一条桃红百褶裙的年轻女子。她盘着圆圆的发髻,颠着一双秀气的小脚,一步三摇曳地行走着。只是她裸露的皮肤依旧显出扎眼的苍白和灰气。

简单来说,就是如先前挂在天际时的尸灰。

天色亦从昏暗的血光变得清净明媚,渐而转为日常所见的蓝天白云,相伴清风习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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