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一把提起我直直奔走数十米后终于停下,面对后山苍茫晨雾沉吟几秒,突然将两根手指伸进自己嘴死命地一咬,鲜血卟卟滴涌。
我看不懂她的举动。一夜之后,眼前这个女人似乎找回了她出自某个神秘异域的真实性情,神情不复木然呆滞。或许那本就是搅人耳目的伪装,而真实的她果断冷静,还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她翘着流血的手指头靠近我,带着一股奇特的异香。我从来没有见识过这样气味,血无腥腻却带一股从来没有闻过的草香,像醇厚的果味像熟透的丹参,更像一种摄人心魂的妖异魔气。
我不受控制地抽着鼻翼闻,盯紧那几滴正顺着指头流淌的血,恨不能舔上几口。
我妈自然不会把自己的血送进我的嘴巴,她却支起那两根手指直直地戳向我的眼!
我傻不愣登地瞧着指头接近,直至碰触到双瞳,才痛得嘶叫起来。我妈却毫不犹豫地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紧捂我的嘴,并用身体和双腿压制住被激痛刺激得手脚乱挥的我,戳进眼的手指没有丝毫心软地在我的双眼里抹了好几下。
等到她放开我时,我已经痛得失去理智,捂着双眼在地上狂乱翻滚。
我妈紧紧地按住了我。我能听到她心疼的抽泣,但无法再看见,眼前一片混沌的血红色闪烁着大大小小的光茫,被痛苦逼出的泪炽热地冲刷着眼珠,痛痒酸晕俱全,难受得我只想把它们都挖出来。
无论如何都想不出此时此弄瞎我的原因,这到底为什么?!
正要发问,前头院门被踹开的巨响清晰地传来,伴着呛鼻的油烟气。
“家里有人吗?”
“罗家婶子?”
“罗老大,在家吗?”
屋前一声声斯文的中年男音传来,带着如常的客气和爽朗,全村人对此都会非常熟悉。
声音的主人正是顾宝石的爸,抚娘村最高权威者顾村长。若在平日里我听见这声音绝不会有任何惧意,相反还会喜欢得很。顾村长看我的目光总充满着温和的赞许。
他在村人面前从不吝啬地一再表扬我是村里最聪明的孩子,将来会是抚娘村最大的骄傲。他奖给我过大把的红包,给我嘴里塞过香喷喷的山楂,而此时他会给我带来什么?
本是温柔的呼唤,现在听来却像夜半鬼鸣,令人不寒而栗。
我竟忘了双眼的恸痛,跟着我妈一样愣愣地伏在地上,不敢应声。
我妈忡怔了几秒后却迅速反应过来,她拖起我往后山的方向疯似地奔跑。我目不能见,只能感觉到基本朝向,而眼睛还在因异物的刺激哗哗地流泪,怎么也止不住。
“娆囡,此、气提、偶。”妈吃力地拖着我奔跑,喘得像盛炎下耕种的老牛,更可悲的是她使用过度的嗓子跑调严重,以至接下来拼了老命挤出的好几句话,我基本都没怎么听懂。
我只能庆幸自己的双眼在泪干后开始恢复视力,血红的眼膜里慢慢在透现幽蓝的光亮,并越来越强,把双脚正疾奔着这条路给清楚地映显出来。
路边有着熟悉的拦草蓠结法,这应该是上北山的捷径,我爸每年通过这条不为人知的小山路去祭拜爷爷。想来这路本是没有的,是他十几年来为了方便去扫墓而硬辟出来的。
路狭小而陡险,脚不断磕上路中碎石,痛得我边走边恍惚。
向前奔走了好长一段路,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怪异。本是青山翠木沐浴晨光的日常风景,却浓重地挥发着一层幽蓝近紫的微光,整个天地浸淫其中,像沉入了无垠的极深海域。
眼睛坏了吗?我惊慌失措地抬起没有被拽住的左手,往眼睛上揉了揉,但并无好转。
然后,我不由抬头看天,却立即吓得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直接仰面倒地。
我妈先前说起她第一次看到抚娘村的恐怖情景,真真切切地在眼前呈现了。
灰黑斑驳的云堆里,密密匝匝地插满一个个头朝地面倒吊着的死尸,它们被陈旧的尸衣紧裹像一根根细长的香炷,长长的头发像炷顶燃飘着的烟雾,随风轻晃,翻涌成波澜壮阔的黑海。腥臭的腐血正顺着这些飘来荡去的发波不断滴落,因此整个天地间正绵绵地下着黑色细雨,无边无际不休不止。
我仰头瞪着这个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鬼魅新世界,惊骇得连尖叫都全部卡堵在喉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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