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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8).抚娘村

天色终于明晰,朝霞在窗外焚焦了半边天,轰了一夜的闷雷消匿无踪。我躲在熟悉的暖怀里,软弱地抚慰自己的恐慌。我想自己还有家,还有爱我的爸妈,一切和以前没啥不同。真的,没啥不同,恐怖一夜已过去,连雷都没打。

然而,窗口外伸出一只头发蓬乱的脑袋,一双瞪着浑圆的小眼往屋内紧张地扫视,最后终于捕捉到抱成团的娘俩。

我注意到那双眼瞳里浓重的慌乱和不安。

“姐、姐,”顾宝石带着哭腔的结巴声,艰涩地响起,“他、他们要来、抓、抓你,快跑!”

“快、快、快跑!”他再三重复着。

为什么所有与我亲密的人都在叫我做一件最不愿意的事:跑路?

我只想躺在温暖的怀里沉沉睡去,醒时说不定一切如常,记忆都成朝露见阳光就消散。失血和一夜无眠使我妈形容枯槁,她沉沉地闭紧眼,双臂还箍着我,根本没有听见顾宝石细尖微弱的叫声。

顾宝石见我不动弹,双脚蹬了几下墙,然后去一只胳膊肘撑在窗台上,腾出手来使劲抠窗玻璃,吱啦吱啦地要将耳膜刺穿。他见我依旧岿然不动,立即扯大了嗓子:“姐、姐、要来不及了,他、们带着火,真的、有火!有火啊!”

听见个“火”字,我妈一个激楞瞪大眼弹跳起身,还把我从怀里拽起来。她一时情急,没有顾得手边还搁着个罐子,它从红绸巾内滑落,又一次骨碌碌地在地板上哐哐当当地滚行,磕磕碰碰好几圈就是没碎,甚至连盖子都没松开。稍作停顿,它照旧开始咣咣咣地震,这种前兆让我想起先前那恐怖的一幕,吓得直接跳起来想去捡,却被我妈一把拽至身后,她立即拾起散落在地的那块红绸巾,三步两步扑向罐子,又把它兜底包住个密不透风,终于清静。

脚一抬把罐子踢入床下后,她回过头凝望我,艰难地挤出几个音:要走,从后门。

可我真的不想走,至少不能以落荒而逃的方式离开抚娘村,离开这个仅有的栖身之所。我既极度地惶恐,又浑身充盈一股不甘不休的勇气。

“石头,他们是谁,”我转头冲顾宝石叫嚷,“他们到底是谁?!”

顾宝石已经不再看向我们,他扭头瞪视自己身后,那里有院门有围墙,根本看不到任何的墙外光景。他又皱紧眉头瞄向我,然后抿紧嘴一声不吭了。

我想冲到窗外抓住他,他却在我行动之前就松开撑在窗台上的手臂,“卟嗵”一声落地后迈着小短腿飞快地逃蹿,穿过院门就不见。

我无法去追他,嘴被牢牢捂住了。我妈紧攥着我的手直往后门方向拖。路过她和我爸的卧房时,又将我拖进门去。

天还未亮透,屋内昏暗,床上有人正盖着一条薄被直挺挺地躺着,无声无息,甚至没有平时能穿透三面墙的呼噜声。

“爸……爸?”

我顿时心慌得溃不成军,话问得都不敢带个可怕的字眼。

知女莫如母,我妈尤其明白,她抬手点点桌。桌上有一油皮紫砂壶,那是爷爷的遗物,我爸整天把它叼在嘴边吸茶。

我不明白我妈为什么在今晚要药翻我爸,没让他和我们共同面对脱轨的一切。我只是盲目地相信着她定是有原因的。毕竟,她爱我又敬着我爸,对我们做的所有事必定不会出于恶意。

我妈放开我后,就疾疾地奔至衣柜前使着劲拉出三只抽屉,哗啦一下把零里零碎的东西全部倾倒在地翻腾着,然后又突然停止手头的活,瞄了眼我的腹下,立即抓出一包东西丢给我,指了指还洞开着的门。

这才发觉得两腿间湿腻成一片,我连忙接过那包东西往自己房间跑。

等到把全身擦净收拾妥当,鼻腔内又不合时宜地掺进一种新鲜的气味。油焦香,是从窗外传进来,顺着晨风悄然地弥漫。

马上意料到什么,我这才万分地惊恐起来,“妈、妈、妈”地狂叫着连滚带跑地冲到她的房间,她已收拾好一个包袱,看到我就直接扔过来,手一指后门的方向。

“走!”

“不!”我哭着直摇头,手中的包袱似重过千斤,实在承受不住。我隐约预感这一出门,一家人再相见时可能会完全不同。至于会怎样的不同法却说不上来,满脑子都是血光之灾濒临的不详预感。

我妈却不管,过来动手把包袱系到我腰上,然后拖住我的臂直往后门死拽,力气大得不像一个才一米五出头的娇小女人所能发挥的,扯得我的关节几乎要脱臼。

她脸色铁青,从喉里使劲地呕出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拼出命令。

“走,别回头”!

我被强行推出后门,犹犹疑疑的脚步没跟上她拼尽的力道,跌跌撞撞地被绊倒在门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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