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神骸逆命
混元上师眉心一动,神色未改,手却缓缓抬起。
他指如裁星,于半空之中,轻轻一点。
刹那之间,天地如被律法定格,血河冻结在原地,宛若万年前初凝的神罚封痕。
从最源头的那一滴血开始,沿着血流的轨迹,一寸寸冻结,如冰封长河,又如因果倒流。
咆哮的魂影、翻涌的血浪,在那一指落下之际,如断线的风筝齐齐坠地,寂静得仿佛时间本身失语。
不止是冻结。
那是一种来自天地规则之上的剥夺。
天地之间,刹那失声。
燎骨猿侯瞪大双目,他正欲咆哮,可声音未及胸腔,喉咙却已剧痛如绞。
他低头一看,整条脊柱被瞬间绞断,骨焰狂震,全身燃烧着的魂火竟仿佛逆燃一般,正一点点被拉回灵核中,如同被混元上师的气机强制收束。
他张口,却再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节。
另一边,泣雨赤童体内咒印彻底暴乱,像被戳破的纸人,魂力逆冲。
他嘴角扯出一道歪斜到近乎扭曲的血笑,十指寸寸裂开,鲜血染透骨节,每一滴咒血落地,都炸出残缺不全的咒环,但那咒文已然崩塌,字不成形,意不成法。
“再一环……只差一环……”
他喉头颤抖,声音几不可闻,像是执念的回声,又像是在向一个早已背弃他的天道做着无用的忏悔。
他跪伏在地,仰头望向天穹,那道正微微颤动、即将合识的神魂。
那原本如潮呼应的神魂,此刻如断弦古琴,再无一丝回应之波,彻底屏蔽了赤童的意志投射。
混元没有立刻再施压,而是如高空俯视的审神者,静默行走。
每一步踏出,冰原便发出低鸣,脚下冰原便生出金色纹理,寒晶碎屑化作琉璃碎光。
他走过之处,冰原寸寸回归清明,如有神意亲手抹去血祸,重塑天规。
泣雨赤童终于崩溃,他怒吼,声嘶力竭:
“你不该还活着!”
“混元,你不该还在。”
他声音中满是撕裂的情绪,既愤怒、又惊惧。
咒血翻涌,魂力灼烧,试图撑起最后一击。
“你再晚来一步!再晚一步!祂就归我了!”
“你知道吗?那神躯本该是我的——”
“我用血河祭了百年。”
“你凭什么……什么都不做,就破我登神之路——”
混元语声如霜雪落地,冷得无情:
“你选择以血夺神。”
“那便死于神前。”
话音落下,金光骤闪,一道神环从混元身后腾空飞出,如同律令之印,重重盖落在赤童头顶。
“轰。”
天地一响,血河骤然反卷,赤童口中鲜血狂喷,整个人被金环镇入地脉深处,足足陷入百丈冰封。
而那神环之下,咒文寸断,血印消散。
泣雨赤童,咒破、印裂,魂锁尽毁。
而混元,不过站在他前方一步之遥,目光平静,不带喜怒。
“你,以血封神,以魂夺权,以死聚生。”
他抬眸,天光倾洒,整个冰原为之一静。
“那便看,你的心,值不值得天容。”
他转过身,不再看赤童,目光再次望向半空那正在融合的神魂三念。
而血河,终于在那一刻,彻底沉寂。
猿侯半跪于地,骨拳颤抖,眼中是死灰色的绝望。
他终于明白,那个人,不是他们能对抗的存在。
而赤童,仍在冰封之中,双目圆睁,喉中血沫翻涌,却再也吐不出任何一个字。
风雪未停,天幕之上仍回响着混元上师那句如神谕般的低问:
“你们,可知——何为神?”
天地震荡,界锁浮现,泣雨赤童已被束缚在血河尽头,猿侯骨轮碎尽,半跪于地。
两位邪祟本已覆灭之势,却在此刻——暴起惊变。
“哈哈哈哈哈……”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泣雨赤童忽然仰天狂笑,残破的身躯颤抖如纸,他的笑声却穿透了天地间最后一缕金光。
他的眼眶已被咒血侵蚀,双瞳涣散,却在一瞬间重新聚焦,神情癫狂而冷冽。
他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物。
那是一颗血色晶核,通体似玉非玉,如骨非骨,其上布满古老符文。
它静静地躺在赤童掌心,却带着一股足以颠覆天地秩序的威压。
“灵血引子……”混元上师眉头微蹙,脚步骤停。
泣雨赤童狞笑,“你以为我来,会没有准备?”
“你错了——我炼血百年,终于得此物!”
他猛地咬断舌尖,将最后一口血喷在灵血引子之上,咆哮如魔:
“灵血为引,神骸归主!”
“——轰!”
沧阙山巅,原本在神魂引导下正在归位的神骨猛然中断原本的修复,整个地脉发出断裂般的哀鸣,一道道魂线骤断。
神魂剧烈震颤。
半空之中,三重虚影——眠狐、青璃、混沌。
原本已快构建完成的神识,被这突如其来的血祭搅乱,三道光影竟被强行剥离,狐尾倒卷,青璃之影仿佛被风卷碎,混沌之环一时暗淡不明。
神魂中枢,骤露空隙。
“就是现在!”赤童怒吼。
他强行撕裂自己剩余的魂线,将其一寸寸嵌入神骨之中。
“你问何为神?那我便以‘伪’之身,执掌‘真’之骸!”
这一瞬,神躯深处,左臂处魂锁断裂,一缕血线贯穿神骨。
赤童成功——部分入主。
“嗡——”
天地色变。
神骸左臂缓缓抬起,尚未完全复苏的神骸,如一尊古神破土而出。
仅是抬臂,整个冰原空间如被巨锤砸下。
金光剧烈震颤,混元上师周身的气流竟微微动荡,如风中烛火,晃动不止。
猿侯仰天狂笑,喉中喷出火焰:
“哈哈哈……你挡得了邪祟,挡得了神吗?!”
泣雨赤童躯体已近崩解,神魂几乎枯竭,却借着神骸一掌之势,再次怒吼:
“以神弑神!”
“给我,死!”
神骸左掌缓缓落下,仿佛无声,却在落地瞬间。
“轰!!!”
冰原百里——塌陷。
一掌之下,风雪尽绝,天地之间如被碾碎的画卷,地面塌成深渊,万物无声,唯有雪风卷入空中,如哭嚎之魂。
——这,才是“神骸之威”。
混元上师金光大作,层层激荡。
他眉头微蹙,袖袍一拂,勉力格挡。
“嘭!”
剧烈撞击中,他的掌心金纹龟裂,一道血丝从唇角缓缓溢出。
他,首次受创。
天地间,一阵沉默。
连天渊之锁,都在这一掌下,出现短暂震荡。
混元眼神微黯,心底亦第一次露出讶意:
“神骸之力……竟可撼动界锁?”
他抬眼望向那片神骨上升之处,脸色凝重。
这是他从未预料之变。
泣雨赤童以灵血为引,强行夺眠神骸左臂,引发神魂剧烈不稳。
而神魂尚未完全融合,魂设缺位,这具“半醒”神骸,就成了一块被邪祟强行篡改的“神载体”。
混元上师低语,神情如古碑镌刻,不带一丝波澜:
“你想以一具‘半醒’的神骸,强行打通天路?”
他的语气平静,语声却沉如界钟,透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悲凉与愤怒。
猿侯咬牙,魂火自骨骼深处燃起,如天柱贯空:
“只要天路一开,我等便可飞升上界!哪怕只余残躯,也要搏那一线生路!”
他嘶哑怒吼,拳头紧握,骨指咯咯作响,像是掐住了他最后的执念。
而一旁的泣雨赤童,已是残破至极,半边身躯化作血烟,脸庞却露出一种癫狂又诡异的笑意。
他盯着混元,如看一尊虚妄的偶像,从千年雕像下睁眼:
“混元……你还不明白吗?”
“你守了千年,以为守住的是天道与秩序。可你守得住的——人心吗?”
混元沉默。
泣雨赤童咳出一口黑血,像是从咽喉深处剐出灵魂的沉痛,他的声音忽低沉下来,带着一点悲哀与讥讽:
“你说天道无言,你说你替祂守门。”
“可祂又何时,真正承认过你?”
“你耗尽寿元,禁自身魂,镇守这天门如守一座坟墓。”
“你曾经试图飞升,却也失败了吧?”赤童指节咯响,像掐住自己的执念。
混元面无表情,唯眉心轻动,金纹微颤。
赤童笑得更猖狂了,血雾在他周身升腾,像是死者最后的宣泄:
“我们不是你那一代的失败者——我们本该是飞升的继承人!”
“可天门一闭,连我们‘失败’的资格都被剥夺!”
“于是你留守此界,成为秩序的枷锁。”
“而我们……成了罪孽的化身。”
他抬头看向那即将动彻天地的神骸,血目微张,低吼一声:
“可今日,我们赌上万魂、千年献祭……终于——找到了钥匙。”
混元缓缓抬眸,望着他,平静问道:
“你真认为,这具神骸,便是钥匙?”
“你真以为,登神之路,是靠剥夺来实现的?”
泣雨赤童回以一笑:
“那你告诉我,靠什么?”
“靠你那千年不语的‘等待’?靠你将希望埋入沉雪的‘信仰’?”
他一步步逼近,残躯依然挺拔如祟影:
“混元,你从未明白。”
“你守的是一个没有回应的信仰,而我们,追求的,是可以触碰的力量!”
这句话刚落,冰原深处,神骸再动。
如雷般的一声轻响,从祂的骨节深处响起。
左手五指猛然紧合,像是握住了整个天地命数。
下一刻,天地间,所有魂线如同丝弦被同时拨动,爆发出尖锐至极的共鸣悲啸。
楚宁猛地一颤,冬儿回首惊呼。
那不是某一人的感知——而是所有人的“神识”,在这一刻被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撕扯。
风雪翻涌成灰色漩涡,天空阴沉,血河倒卷如龙。
虚空如碎镜裂开,一道道界缝若蛛丝般蔓延冰原,崩塌与重塑同时发生,天地被彻底“聚焦”到那一只神骸的手掌中。
仿佛此刻,祂就是中心。
灵息化作万缕气流,朝神骸咆哮而来。
祂,在吞纳这片天地的灵息。
而主导这吞噬的,是泣雨赤童。
他伫立在神骸之下,双臂裂痕如蛛网蔓延至肩,额心血印剧跳。
他仰望苍穹,眼神空洞却笑得如梦呓:
“祂还未醒……所以,我还能操纵祂的身。”
“等祂真正神识归位——就晚了。”
这不是狂言,而是事实。
混元上师猛地转首看向空中那道尚未完全融合的神魂三影:
狐冠之影、青璃之影、混沌神设。
三者本应稳稳重迭,构筑眠神的完整识念。
而此刻,它们却被一股外力硬生生撕扯开来,彼此距离拉出三丈,连接的魂识丝线剧烈颤动,宛若随时可能崩断。
混元低喃,声音如雪掩雷:
“神魂若碎,此界……将成伪神执权之地。”
“真理将被篡改,道统将被重铸。”
他一步踏出,金辉如天环转动,周身的道纹纹齐齐亮起,仿佛整片天地都随他的意志而调动。
“天道不语——”
“我替祂,收回神身。”
话落,混元手掌结印,道纹如河,一环接一环从他掌心蔓延开来,化作层层金光神锁,将天地从中断开。
然而,就在这金锁浮现的同时,泣雨赤童已做出决定。
他将双手猛地插入脚下血河之中。
“血河——归身!”
那一刻,天地彻底变色。
血河仿佛被一柄逆流的神剑挑起,自地心呼啸冲天,如一头苏醒的巨兽,倒卷九天,直指神骸眉心。
咒文浮现,十重魂锁如链自河底浮起,沿着河水表面狂卷攀升,环环绕神骸,如逆流盘龙。
“轰隆隆。”
整条血河数十万异形魂影在血流之中嘶嚎震天,被灌入神骸之内,化为祂的血液。
那具沉睡万年的狐形神体,在血河灌注之下,全身骨骼爆出金白灵光。
骨纹之间,浮现出一缕缕早已失传的道纹,它们并非符咒,而是天地初开时刻,神写入世界的“刻痕”。
如同——造界之始的笔画。
泣雨赤童抬头,一步踏上神骸头顶,仿佛登上自己亲手复活的神明尸座。
“我以百年炼血,万灵献祭,换来这身‘神骸’的主控权。”
他抬起双臂,一道刺目的血色咒印从掌心迸发,猛地嵌入神骸头骨之内。
——“以我之咒,暂主其身。”
“以我之魂,附形祂骨。”
“轰!”
神骸猛然动弹。
那是来自天地之初的质感。
五指缓缓张开,掌心金纹如星轨倒转,每一丝动作都撼动整个界域。
雪崩滚落,风海停滞。
甚至连天空的云层都被这一掌搅动得如墨滴飞洒。
泣雨赤童站在头顶,狂笑不止:
“以神弑神,此界归我!”
那只神骸的左手,缓缓抬起,五指微张,却仿佛已笼罩天地之心。
“咔哒。”
一声宛如天地齿轮咬合的碎响,从神骸掌心发出。
下一瞬,五指骤然一捏。
“——嗡!”
仿佛整座天地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紧攫,冰原之上的所有魂线,在同一瞬间发出刺耳到让人神魂欲裂的尖啸。
那是规则的尖鸣,是灵魂深处的本能恐惧。
天地灵息,被强行抽离本位,如无数细线被倒拽、拉扯,发出阵阵哀嚎。
空气如同瞬间失去了密度,风雪静止,空间卷曲,整个极北冰原宛若沦为了一座即将塌陷的巨大棺椁。
神骸再动。
天地灵息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如倒流的瀑布,从四面八方奔涌而来,被一点点吸入那狐形巨神的骨缝之中,仿佛祂本就是这天地的终极归宿。
泣雨赤童仰头,目光如炽,嘴角泛起扭曲的笑意,如梦中呓语般喃喃:
“祂还未醒……”
“所以我,还能操纵祂的身。”
他注视着神魂三影在半空中剧烈震颤的模样,那一刻,他如登神前的使徒,脸上写满疯狂。“等到祂神识真正降临……就再也来不及了。”
远处,混元上师眉心微蹙,周身金辉微颤。
他望着那已被撕扯出三丈间距的三重神魂:狐冠之影、青璃之影、混沌之影,如浮灯于风浪间,摇摇欲坠。
“神魂若碎……”他喃喃。
“此界,将成伪神执权之地。”
那是最深层次的危机——一旦本体神魂被扯裂,神权将不再由“神意”持有,而是被强行嫁接至“操纵者”的血脉与意志之中。
届时,赤童便是那个操纵者。
混元抬步,金芒自足下炸开,层层符文环绕如日月交替,道印浮现于掌中,化为一枚绽放古韵的金环。
“天道不语。”
他闭眼低语,掌心向前轻轻一推:
“我替祂,收回神身。”
——“轰!”
天地震动,风雪逆卷。
道环激荡,金辉如瀑,照亮整座冰原,像是天门再开。
但泣雨赤童却已完成了自己的祭礼。
他一手探入血河,血肉崩溃如蜕,魂线在水中如藤蔓炸裂。
“来吧……归我身。”
“——血河,归神。”
天地骤变。
那片悬于虚空之上的血河,猛地一颤,竟宛如活物般蠕动着,开始疯狂逆涌,卷入那具仍跪坐于沧阙神骨之上的巨大神骸。
这一刻,冰原仿佛失去了“重力”概念,风雪盘旋成柱,灵气狂乱坍缩,众人脚下的大地一寸寸崩裂,像是要将一切吞入神躯之中。
神骸之上,原本寂静无声的骨纹,开始闪烁起淡金色的古老符文。
一道道若隐若现的天文轨迹,仿佛被烙印入骨髓,从肩头蔓延至五指。
那不是术法。
那是神在被篡夺本质之时的自我抵抗。
而赤童,却在笑。
“献祭了这么多年……终于——”
“让我,如愿。”
神骸左臂缓缓抬起,掌心垂天而下。
这一刻,整座冰原仿佛被那一只手掌所笼罩。
神威未出,天地已颤。
楚宁的视野中,那金白的臂骨在高空挥落时,几乎遮蔽了所有光线,连天上的云都退避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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