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伟峰的酒店。
他打电话给她。 ‘雨嘉,酒店的空调很吵,吵地我睡不着,你的客房可不可以借我住几天?’ 这是实话,曼哈顿好多酒店都很老旧,开着空调吵得睡不着,关着空调又闷的睡不着。‘可以。’
’Yes!’ 他高兴的对自己说。 迅速的收拾好行李,到大堂check out.
雨嘉开车来接他。她穿着白色的网球衫和咔叽布的短裤,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她穿短裤,过去她是穿网球裙的,短裤让她的两条腿显得越发的长。‘你吃早餐了吗?’ ‘吃过了,酒店有 breakfast.’
哈德逊河边上的网球场,伟峰和雨嘉你来我往的对打着。 他放球给她拉上旋球,他享受着她优美的动作,准确的击球。 ‘碰’ ... ‘碰’ ... ‘碰’ ... ‘碰’ ...熟悉的击球声,让他们又回到了从前,仿佛不曾有八年的时间横亘在他们之间,他们的默契竟然一点都没有减少。
‘你的球比以前更有力了。’
‘我觉得也是,可能是球拍的关系,机器邦过的比较紧。再就是当过劳动人民以后,力气变大了吧?’
‘你什么时候反手改成单臂击球了?’
‘几年前吧。一直记得你说过单手会比较灵活而且覆盖面积大。以前力量不够,只能双臂,后来有试过几次单臂,好像也还可以打,就改单臂了。对了, 我的racket 你用会不会嫌太细?’
‘还好,技术好的人,是不挑剔球拍的’ 她笑了,是他熟悉的笑容。她想:他没有变,温文尔雅的外表下,偶尔会露出当仁不让的骄傲。
回到公寓,她带他去客房。 帮他换上新的床单,枕套。Show 给他看他的浴室,拿给他一整套雪白的, 大大小小的浴巾。
他们各自换洗后回到起居室。 雨嘉白色的无袖衫下是一条黑色的灯笼裤。 伟峰白色的 V Neck 短袖衫下是一条黑色的牛仔裤。他们对视着彼此,要是在过去,她一定会笑他们是情侣装。可她什么也没说。他有一点点失落,他怀念那个无忧无虑,口无遮拦的她。
‘中午吃馄饨好吗?’
‘好啊。’
她烧上水,拿出一袋瑞士烟熏三文鱼和一颗牛油果。牛油果中间切开,去核,用刀横竖划过再用一个大勺子将果肉取出。每一片牛油果上裹上一片三文鱼,整齐的摆在盘子里。她带着医用的手套准备牛油果,看起来有些滑稽。 她将冰冻馄饨和冷水一同放入锅中。
’馄饨不是要等水开了再放吗?’
‘不用,我试验过,这样煮会更快,结果却是一样的。’ 馄饨滚过三次水后,盛到碗里, 用罐装鸡汤,葱花在微波炉里快速的弄了馄饨汤。再拿出一瓶日本清酒。 一刻钟后午餐已经ready to go 了,像变魔术一般。 他想起雨嘉常说的:效率即生命。
烟熏三文鱼配牛油果,外咸,内软,味道很特别。这是跟Teddy 学的,雨嘉告诉他。
她刚来美国的那个夏天,认识了一个叫思梅的上海女孩,思梅当时在Teddy and Arthur Edward 家当管家。雨嘉暑假时替她在Edward 家工作了三个月。想到思梅她心里一阵难过,思梅一年前被诊断为胃癌,现在正在化疗中,人瘦的脱了像......
念书的时候,她打过很多种工:包过外卖,做过餐馆的接电话和带位小姐,钢琴演奏,火车站的Pizza 店收银员,House Cleaning, NYU的学生贷款顾问,临时的House keeper,Baby Siter,洗衣店。那时不会抱怨苦不苦, 有工打就很高兴。 每天都像是在战斗,直到毕业找到工作以前,都没敢生过病。但其实最可怕的不是生病,甚至也不是辛苦,而是无边的寂寞,异国他乡,单打独斗,有时只想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呆,什么也不想。她轻描淡写的回忆着,像是在说一个遥远的,不相干的人的故事。
伟峰心疼的听着,真心希望能在她最艰难的时候守在她的身边。
餐后,雨嘉站在水池边冲洗餐具。 伟峰走过来,从身后轻轻的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温柔的告诉她:‘雨嘉,你知道这些年我有多想你吗?那种想念是无处不在的,它无时无刻不占据着我的心,我的思想,我的每分每秒。我常常一个人去网球场,对着空空的球场发呆, 回忆着你击球的动作,你的上旋球,你的笑声。没有你的日子,我是一个没有灵魂躯壳。你主宰了我的情感,让我欲罷不能,我就是那麼無可奈何的想着你,没有你,一切有变得没有了意义。’
他的生命有两个重要的支点,一个是雨嘉,一个是他的事业。在他心中,她既传统又现代,既优秀又迷人,既聪明又谦逊,既美丽又随性,既严谨又浪漫,既能干又温柔,既坚韧又脆弱, 既娇羞又调皮。她始终是他的唯一,他不能没有她。
雨嘉觉得全身突然收紧,她站着没有动,眼睛却湿润了,她在心里回应着:‘师兄,我怎么会不知道,多少次午夜梦回,我哭倒在你怀里,魂断不知处,空有梦相随。多少次酒入愁肠,化不开相思,惟有泪千行。 我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想念你的呵护,你的肩膀,你温暖的怀抱。我后悔来美国,更后悔离开你。’
她无助的,无告的强迫自己不要瘫软在他的怀中,尽管她是多么的渴望他温暖的怀抱。她静静的站着,任水龙头的水流着,忍着泪水。她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多么希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多么希望自己还是Z大校园里的那个雨嘉,他的小师妹。
电话响了,伟峰没有放开她,反而抱紧她。 电话再响,雨嘉说:‘Excuse me.’ ,离开他去接电话。
接完电话,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故作轻松的说:‘对了, 我拟了一个plan,这就message 给你。周末我都可以陪你,周一我有会,必须回公司。 周二可以work from home,然后休三天假。’
‘谢谢。’
‘按照计划,下午我们先去华尔街。晚上开车去新泽西吃晚饭,然后到 Hoboken 看曼哈顿的夜景。’
‘我没意见。'
他们步行去坐地铁。他们并排走在马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内心是暖暖的。
因为是周末,站台上人不多。头顶上的节能灯闪着寒光,地铁隧道的墙上是纽约特色的涂鸦,雨嘉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侧身向着车开来的方向,她修长单薄的身影,显得很孤单,他心生怜爱:这么多年,她都是这么形单影只的生活吗?一号地铁上人不多,不到二十分钟,他们在三一教堂站下车。伟峰听不清地铁上报站的conductor说些什么,雨嘉说她喜欢听conductor 报站的声音,快,含混不清,夸张,就像北京人说普通话。
走在华尔街上,‘知道什么是华尔街的另类definition 吗?’ 雨嘉问。
‘是施威德说的那个吗?是一端是河,另一端是坟墓,中间有个幼稚园?’
‘没错,在股市的涨涨跌跌中,许多Trader 的所作所为比幼稚园的小朋友还幼稚。 贪梦和恐惧天天都在这里上演。在这里想象力往往比知识更重要。’ 雨嘉接着说。
‘在硅谷,想象力往往也比知识更重要。 那里大部分的startup 公司都是想象力的产物。也许因为知识仅仅是学习的结果,而想象力却是带着渴望寻找的结果。’ 伟峰回应道。
’你有注意到吗? Wall Street is a one way street ...... 不管对与不对,都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像是对他说, 又像是自言自语。
他们沿着华尔街向着东河的方向走着,路面不宽,两边高楼林立,都是如雷贯耳的投行,金融机构。 前方是一线天,如果不是正午,太阳根本照不进来。走在街上,有一种阴冷的感觉。
‘冷吗? ’ 伟峰体贴的问。‘不会,习惯了。’ 不知她是习惯了冷还是习惯了一个人?
他们并肩走着,他的手有意无意的碰到她的手。他克制着自己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 他鼓起勇气牵住了她的手:‘你的手好凉,我们回去吧。’ 她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差不多就到河边了。’ 他再次抓住她的手,握着不放。‘留下那一半,下次再来。’ 他几乎是拖着她走了回头路。
她在怕什么?又在躲避什么? 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一定不会再放手:相爱就要在一起,两情若是长久时,就该要朝朝暮暮。
地铁上,他们这节车厢,就他们两个人,他的手臂搭在她的肩上,略略的侧过身体看着她,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她面无表情的望着车厢外飞快向后倒去的站台和隧道,微微地转头避过他的目光。他的心无可救药的疼着,煎熬着,她离他这么近却又这么的疏远。他心中的柔情慢慢地膨胀着,以至于都能听到自己粗重的呼吸。他闭着眼睛,靠近她......雨嘉的手机响了, 他吓了一跳,赶快坐好。
‘Hi Sherren。'
‘Hi Rita, 你今晚有空吗?’
‘什么事?’
‘Ben刚刚打电话来说今天不能来,你能来救火吗?不好意思,总是最后一分钟打给你。’
‘没问题,我今天本来也是要带朋友来的。’
‘太好了,那你早点过来。’
‘好,Happy hour 之前一定到。’
‘我太爱你了Rita,谢谢,一会儿见。’
‘是Sherren,Butterfly 的老板娘, 让我今晚去她的餐馆弹钢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念书的时候我在她那打过工,那时周末我都在她那弹琴,一个晚上两小时,可以挣六十美金,离开的时候还可以带走一个便当,对一个学生来说是非常不错的收入。’
Sherren和她先生原来是中央芭蕾舞团的演员,刚来美国的时候也在餐馆打工, 后来一个很喜欢Sherren的白人地产商出资跟他们合他们开了这家Butterfly Garden,生意非常好。她跟他说。
‘我不介意,刚好可以听你弹琴,我还从来没听过你弹琴。’ 他看了一眼她风衣下的灯笼裤,没忍住问:‘你是不是要换身衣服?’
‘嗯。’
回到家,她进去卧室一刻钟左右。出来的时候,盘了头发,化了淡装,换了深藏青色的毛料风衣和大红的围巾。
电梯上,昏暗的灯光下,他们并肩站着。他看着她,她看着楼层显示器。 他突然觉得世界上最疼苦的爱情不是隔着千山万水,而是一步之遥。
‘我来开车吧?’ 她把钥匙交给他,他给她开车门,帮她把风衣拉好。
Butterfly 的停车场,伟峰走过来打开车门,伸手扶她下车。‘Thank you!’
餐馆门口,伟峰帮她开门。‘Thank you!’
她越是礼貌地对他,他就越难过。
一进门Sharen 就迎上来,给雨嘉一个热情的拥抱。伟峰帮忙她脱下风衣,Sherren 一边接过风衣一边打量着伟峰:‘这位是?’ ‘孙伟峰,我师兄,从加州来。’ ‘师兄,这是 Sherren。’ Sherren 跟伟峰握了握手:‘幸会幸会,快请进。’ ‘谢谢!’
‘Sherren 你忙你的,不用管我们,我先带他去酒吧坐。’
伟峰这才注意到雨嘉今天穿了一件无袖深藏青色的重磅真丝旗袍,颈上是长长短短的几串珍珠项链,脚下是一双跟旗袍同样质地及颜色的鞋,没有穿袜子。 旗袍裁剪得非常合身,把她凸凹有致的身材勾画得淋漓尽致。在伟峰的眼里,今天的雨嘉不但美得不可方物,包裹严实的旗袍更让她有了几分属于东方的神秘色彩,非常的Sexy,是那种有别与袒胸露背的性感。难怪说服装是穿在身上的戏剧,在他的心目中,雨嘉永远和聪明,美丽,清纯,脱俗,幽默,阳光,可爱,精灵,热情等字眼联系在一起。眼前的雨嘉却是另外一种风情:优雅,矜持,性感,令他迷恋又疏离。
Butterfly 装修不俗,前面是餐厅, 后面是酒吧和舞池。比起一般的中国餐厅,Butterfly 算是非常有规模的了,内部装修也要比PF Chan 之类的高级中餐厅更典雅,更有中国风。 雨嘉和酒保打过招呼,然后问伟峰喝什么? ‘青岛啤酒吧。’他说。 ‘Long Island Ice Tea ’ 她说。他看了她一眼。‘No worries, 等下你开车。’ 她读懂了他眼中的疑问,对他说。
客人逐渐的多了起来, 雨嘉上去演奏。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的她,眼里饱含深情和爱恋。她专注地弹琴的样子一如她多年前在机房认真地调试程序,让他着迷。
劳斯莱斯的圆舞曲从她纤细修长的手指中流出,琴声流畅而悠扬。他们有时会对望一眼。 Sherren独自跳了一段芭蕾舞以后,舞池里开始有人跳舞。 Sherren 中途 走过来问他要不要跳舞。她打量着伟峰,他不应该只是她的师兄那么简单,他看起来和Rita很是般配。
‘还是等Rita 吧。’ 他说。
‘好,等一下我就放录音,让Rita休息。‘
她看看雨嘉再看看伟峰,拍拍他的肩膀:’你要加油呀!’
‘我会的。谢谢!’ 伟峰点头对Sherren说。
又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Sherren开始放录音,雨嘉回到吧台。她没有再去喝杯子里剩下的酒,让酒保重新给她一杯长岛冰茶,大概是有些渴了,她竟然一口气喝了大半杯。伟峰拿下她的杯子,制止她。
‘喂,别喝这么急,会醉的。’ 雨嘉看看他,再看看酒杯。
心想:有你在,我不怕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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