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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红色幻象

伦敦。

秦展高踞于客厅的壁炉之上,庄美美和秦准则一蹲一坐,三双眼睛都望着鱼缸。

那条混乱之鱼还在转,简直是个永不停止的陀螺,已经三小时之久,既没有安静的迹象,也不像很快会一命归西。

突入混乱之城的不速之客一直在活动。

“行啊!”庄美美自言自语,腔调相当震惊。

她三年前尝试过一次混乱之城关卡,坚持不到二十分钟就铩羽而归——当然,在修炼场里,时间按照相当神秘的方式流逝,二十分钟可以长如一个世纪,也可以短如一个弹指。二十分钟,是外界监控所报告的真实时间。

以该关卡的难度而论,她已经算是做出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到底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好奇心被挑拨起来,九命猫也来不及拯救自己。

一开始频频摇头予以否定的那个提议,此刻显得越来越吸引。

“一起去探探修炼场?”

秦展召他们回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对于动摇与妥协这一刻的来临,秦展显然早有准备,他们接下来会如何反应,也不会令它有丝毫惊奇。

它从容地在壁炉之上趴下,幽深双瞳注视混乱之鱼,不动声色,一切都在它的预见、洞见与把握之中。

秦准对它的这个姿态最为熟悉,美美亦然,但他们飞快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之后,发起了有限但必要的反击。

“哥哥,我们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发话的是庄美美,她盘腿坐在沙发上,神采飞扬,娇嗔而坚决,迎向阿展的眼神:“不单是这一次。

“我想知道为什么在过去这几年,你要阿准不断挑战三叔他们大厦的法术安保系统,寻找秘藏之室里的资料。我也想知道为什么你一定要我去东波城读书,并且让我尽量熟悉那个城市。”

她提到东波城三个字,脑子里似乎闪现出什么景象相当迷人,令她在慷慨激昂地质问中还出了一下神,脸上飘起一丝微微的红晕,随即接下去:“我和阿准从小对你唯命是从,但这一次你要我们一起去闯修炼场,事关重大。”

她说到这里卡了壳,歪头想了想,望向秦准:“接下来应该怎么说?”

秦准热情地鼓励她:“你说得很好,继续,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美美懵懂地点了点头:“哦。”

然后脱口而出:“万一出了事,是不是你一个人背黑锅?”

回应她的,是笑声。

这一声笑引起相当大的反应,秦准吓得蹿上了沙发,和美美紧紧靠在一起,退到墙角,两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哥哥?”

自从秦展不化人身之后,就没有发出过任何声响。任何声,人的也好,狐的也好,叹息也好,微笑也好。它突然笑起来,是要地震了么这是?和青蛙蹦上树一个意思么?

秦展徐徐直起身,看了一眼秦准,看了一眼美美,说:“有些事,我不能确定,也就不能信口开河,总有一天我会和盘托出,只是,在那之前你们是否相信我?”

它说话的声音柔和而低沉,像塞壬[ 古希腊神话传说中人面鸟身的海妖,拥有天籁般的嗓音。]的歌声,拥有无法抵御的醉人魅力,就算被这样的声音带去地狱,那仿佛也会是一条开满鲜花的坦途;就算这个过程中他刻意垂下眼睛,不施加更强力的影响,秦准和美美也根本别无选择,只能俯首称臣。

何况他们的确信任秦展。

共同成长的时光提供了无可辩驳的证据,铸就了坚不可破的纽带——它是一直保护他们、从未辜负与背弃的兄长。

秦准和美美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点了点头。得到肯定的回答,秦展才满意地走到鱼缸面前,变魔术般从虚空中捞出一个像是冰箱贴似的小东西,按在鱼缸底部,再猛然挥出一爪子。

鱼缸纹丝未动,转得发昏的混乱之鱼却应声扎了一个猛子沉入深处,水面突然凝固了。变成了一面镜子,镜面上正在浮现的,是一条宽阔干净的街道。

两侧店铺密密麻麻,都在开门迎客,稍使人觉得奇怪的是,四处空无一人,既见不到商家,也见不到顾客。

美美的脑袋和秦准的脑袋在鱼缸上空相抵,两人凝视镜中,视力加起来达到十八点的四只眼睛很快发现那景象中的许多不合常理之处。

没有人。

任何一家店都不设橱窗。

有一些叶子在风中吹拂,从下往上,到达高处,而后再也不下来。

光线明亮,不曾有雨,但在不知不觉之间,地面湿润起来。

“阿准,你有没有见过白色的街?”美美轻声问,仿佛怕惊动了镜子中那个奇怪的世界。

阿准摇摇头,仔细地观察着,同样悄声说:“有,但是,这种白色很奇怪。”

他词穷,不知道该如何描述那种如鲠在喉,却吐之不出的诡异感觉,忍不住伸手抓了抓后脑勺。

这时一个柔和而纯净的声音静静地说:“那是幽居不见天日之物皮肤的颜色。”

说话的是阿展。它现在转移阵地到了天花板上,一只爪子贴住墙,支撑着整个身体,懒洋洋往下吊着。

下面两个人还是不大习惯有第三个人的声音,抬起头愣愣地看了它半天,最后美美嘀咕了一句:“欢迎来到说人话的世界。”

就这么一分神的功夫,镜面一阵波动,那条街道忽然开始快速滑动。

倘若非要形容,那种移动就是行李传送带或跑步机履带发了神经,或者干脆就是街道被蛇妖附体,没头没脑没命地向某个方向猛窜,速度之快,令人目眩。

但两侧店铺却坚守原地,纹丝不动。

“什么状况?”

“街道在逃命。”

又是阿展说的。

在决定重新开始使用语言之后,它彻底中断了与秦准、美美之间的心灵沟通途径,这到底是一种进步还是退步,目前还难以知晓。

但显然语言带来的歧义更多。

“什么?”美美说。

“街道,在,逃命。”

她觉得好笑:“为什么,难道街道也有天敌吗?抓到一条街道能干什么?煮煮吃了?”

越想越是无厘头,她抓着秦准:“阿准,你喜欢吃水煮街道吗?我们多放一点交通安全岛好不好?”

但是秦准没有应和她,事实上他根本一点笑容都没有。

“美美,这是一条蚺。”

“什么?”

“蚺是一种非常大的蛇,这条街道其实是一条大蛇的肚子。”

秦展翘了翘它的小尾巴,嘴巴往下抿了抿,对秦准的观察力露出微妙的满意之色。

美美不服气:“哼,装什么老练,你上次去混乱之城肯定看到过!”

阿准耸耸肩:“你这个90后年少无知,让哥哥教你一个乖!混乱之城之所以叫混乱之城,就是因为每次进去它都完全不一样,我上次可没见过这个。”

他的注意力重新回到镜面,蛇肚街游窜速度已经达到了极限,这条蛇也不知到底有多长,简直好像能够无穷无尽延续下去一样。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明亮的镜面,忽然暗了下来,空中有巨大的阴影降临,将蛇肚街和两侧的店铺都密密遮盖,而且越来越低,不知从何而来的轻微扇动带来汹涌狂风,在鱼缸外观战的人都能听到呼啸之声,犹如万马奔腾。

这喧闹之中,一根巨大、锋利、顶端有微勾、明黄色的东西从空中直插下来,猛烈攻击蛇肚,被狠狠插中的地方起了一阵痉挛,速度稍慢,红色浓稠液体从插口散漫而出,应当是血液。

美美终于知道是什么在追捕一条街道了。

是天空。

阿展及时做出了提示:“这是一只不死火鸟。”

秦准惊叹起来:“超大的,超级无敌大的!”

大到它蓝色的肚子可以成为天幕,长在脑袋下方的唯一一颗金黄色眼珠成为太阳。

观战者紧张屏息,想看街道如何对天空做出反击,从体型来说街道毫无胜算,最多只能趁不死火鸟下击时回嘴咬它几根毛,问题是人家好像又没有毛。

阿展轻轻说:“看旁边那家店。”

紧邻蛇肚街受伤处,是一家贴着心型黑底黄条招牌的店,店门也洞开,从外面看和其他铺子毫无区别。当大家的视线都集中过去的一瞬间,就是从这家平平无奇的店里忽然蹿出来一个身影,正迎着再度从天而降的鸟嘴,奋力扑上去。

这一刻美美猛然直起身子,双手张开失声大叫:“叶宅!”

秦准说:“啥?”

美美激动地指着镜子里,语无伦次:“叶宅,我同学,杰夫国际的同学!”

秦准表示不可置信:“你同学都是人,怎么可能跑去狐山修炼场,还连续过了两关?”

他一面说一面继续密切关注镜面中局势的进展,那位疑似叶宅的朋友尽管四肢不发达,表现却相当神勇,合身滚上,于毫厘之间不偏不倚,一把搂住不死火鸟的黄嘴不放。不死火鸟突然遭遇神风队[ 日本神风突击队,二战期间日本天皇设立,全部由十六七岁的青少年组成的自杀性质敢死队。]想必也有点发懵,进攻势头为之一停,说时迟那时快,就趁着这毫厘之间的空隙,蛇肚街拼出了吃奶的力气往前一蹿,整条现代化街道撤离地面,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被城管加拆迁队联手扫荡过一样,地面上只留下深深凹进去、一塌糊涂的烂泥巴地。

眼看到嘴的蛇王煲居然跑了,不死火鸟气得不轻,一翅膀打下来,进入了镜面直播的范围,有血有肉,质感清晰,蓝色闪亮的羽毛一根根剑拔弩张,沿着翅膀一圈还缀着雪白的珠子,大家这回终于看清了,这真的是只鸟,不是阿展瞎说的。但是,您一只鸟长这么大坨到底是图的啥?

随着不死火鸟的活动,它伪装出的如布景一般完美的蓝天露出本来面目,暗黑色苍穹无穷无尽,极目不见任何参照物,像蒙着一层厚重的灰——或许混乱之城的原貌就是这样子的,充斥着死寂和废墟,一切光辉灿烂,不过幻梦一场。

叶宅没心思想这么多,因为大鸟生气了,后果很严重,他根本抱不住鸟嘴,一下被拍下来摔到地上,滚了两滚。美美又惊叫一声:“死了?”

说死就死,那不是很没面子,叶宅坚强地,哼哼唧唧地又爬了起来。不死火鸟气哼哼拉升到半空,准备从高处俯冲,这一击想必有雷霆之势,他顿时崩尿,一边裤腿漏水一边撒腿就跑,考虑到这位朋友两条腿都不一样长,逃出这个速度显得格外令人印象深刻,眨眼就跑出了镜面直播范围。

美美在鱼缸旁边笑得死去活来:“吓成……吓成这样……哈哈哈……”

发现看不到叶宅了,她又急得直跳:“跟上,跟上。”

阿展从善如流,伸爪子弹了弹鱼缸,果然镜面一晃,重新罩住叶宅,只见他鬼喊鬼叫,十八代祖宗的名字都念完了,左奔右突,不时还闯进某个店铺转上一圈。

要说在绝对实力对比上,一百个叶宅排队都不够不死火鸟一翅膀的,但他第一有自己的物种生存优势:第一,个子小,动作快,在性命攸关的时候他的灵感力和注意力达到了云计算的速度,其目标方向变化莫测很难琢磨;第二,他运气非常好,不死火鸟吃亏在眼珠子没长对地方,在高速移动中锁动小目标颇费周折,不时要停下观察一番,这一进一出就给了他逃窜的空子。

美美跟看《速度与激情》似的,五官满脸乱飞帮叶宅使劲,小拳头握得紧紧的,身子前倾目不转睛,每逢叶宅要糟不糟的关键时刻,她就皇帝不急太监急,尖叫连连,声音大、拖得长,活生生一出恐怖片原声配乐。阿展被她吵得头晕,干脆从壁炉下面摸出一个耳机戴上。

看着看着,美美就纳闷了:“阿准,你发现没有,每次叶宅躲进店铺,不死火鸟就停下来到处找,好像看不到似的。”

秦准点点头:“没错。可能这些店铺外都设置了结界。”

美美尖叫一声:“那为什么死叶宅不躲进去就好了,他跟一只老鼠一样窜进窜出干吗?”

作为一个实证派,秦准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俯身仔细观察叶宅的行动,不时还学着阿展的样子弹弹鱼缸以调整现场追踪的角度,然后说:“他好像不是单纯在逃命。有时候明明往回跑更安全,他还是一个劲往前冲,应该是锁定某个目标地去的。何况,那些店铺里可能也不是很安全。”

在一个鸟肚为天、蛇肚为地的世界里,你能相信花店的老板娘所卖的是单纯的百合与玫瑰吗?

秦准的判断一点都没有错,叶宅冒着生命危险所奔向的地方,是两个街区外那个小巷子里的狐扯药局。

理论上那两个街区的路都已经跑路了——这笑话真冷——剩下顶岗的根本是小规模的沼泽地,当叶宅终于达到小巷子底部,基本上已经化身为半个木乃伊。那些泥巴不晓得到底是什么质地,沉甸甸挂在身上,用指甲抓都抓不下来。

他喘到快要气绝身亡,眼看目标将近,脚下一绊,好死不死摔个跟头趴到地上,突然就从不死火鸟的视线中暂时消失了。追击者四顾茫然,恼羞成怒,头颈高高昂起,“唰拉”一翅膀就把半边巷子统统拆成了危房。叶宅被那阵风扫出一身鸡皮疙瘩,拼着最后一口气,爬啊爬啊爬到巷子深处药局前,拍窗大叫:“开门,开门!买药,买药!”一面左手高高托起,掌心闪亮,黄金十两。

鱼缸外观战的朋友都为之一怔:“买药?”

所谓钱能通神,财帛动人心,信哉斯言!墙壁上“唰拉”就推开一扇窗,原先也不知道隐藏在哪里,一只银色狐狸脑袋露出来,眉花眼笑:“嘿嘿,来了。”

秦准和美美此时失声大叫:“南美阿姨!”

阿展都没顶住这一震,从天花板上自由落体掉在阿准脑袋顶上,三双眼睛贴上鱼缸,镜面直播相当得力,此时给了一个近景特写——雪一般白的毛,血一样红的眼珠子,尽管是只禽兽,却有着细致入微的表情,正兴高采烈摸着十两黄金如见至亲。

如假包换,是狄南美。狐族四门显贵之一,银狐的唯一传承人,恶作剧界的终生成就奖获得者。

它这只狐狸很有信誉,收了人家的钱,转手托出一个小盘子撂在窗台上,盘子上放着三个红绿黄三个小瓶子,随口医嘱道:“都炮制好了,红色先服,绿黄同时。石化人是吧?小case,一喝就醒。对了,周年营业大酬宾,顺便赠送你朋友身体保留石化时的抗打击度。”

它一边说一边就准备关门,叶宅直起身正要拿药瓶,被不死火鸟看个正着,一声愤怒嚎叫,双翅蔽天,顿时世界一片黑暗,阴影从上到下直扑过来,在这个区域,就是坐上火箭估计也逃不出去了。美美绝望地摇摇头:“死了。”

但是叶宅没有那么容易就受死的,他这会儿不逃,眼睛甚至都不看火鸟了,两腿虽然不断打战,他却十分英勇地抱住了狐扯药局的窗户框,对银狐说:“我还有十两金子,够不够请你救我一命。”

银狐大喜:“当然够啦!嘿,你知道吗?这个城里没什么人有命,这种生意机会我是不会放过的。”它一边说一边从窗里翻身而出,果然下半身也是一只狐狸,面对铺天盖地的火鸟幻影,它若无其事迎将出去,一边眯起眼睛,一边将爪子按在嘴边,发出长啸。

不死火鸟在空中一个急刹,一眼没多看,掉头而去,快过电光石火。

银狐自己反倒吓了一跳,嘀咕道:“反应快啊小子。”扯开嗓子喊了一声,“喂,你还没下班呢,想死到哪里去?”

声落,云开,日出。蓝天白云大太阳在晃眼之间,又全部悠悠地回来了。

叶宅靠在墙上,呼哧呼哧喘气,对银狐举起手表示感谢,狐狸站在那儿点点头:“新来的?”

想必这跟写在额头上一样明显吧,人人一望便知。叶宅苦笑:“是啊,请多关照。”

银狐耸耸肩,还挺像那么回事,爪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奇怪,我以前见过你?”

叶宅不做此想:“没有吧,要是我见过会说话的狐狸,我早拉你去拉斯维加斯巡演了。”

“耶,还蛮有志气。”它一面这么说,一面还是紧紧盯着叶宅看,忽然摸出一副塔罗牌,“给你算个命?”

人家笑都没力气笑了:“我没钱了,算不起,还有,我要回去救我朋友了哈,拜拜。”

叶宅拖着腿疲乏之极地走开,留下身后一对充满探寻意味的狐狸眼睛,还在疑惑地嘀咕:“这么眼熟,谁啊这是?是我抓进来的吗?糟糕,最近抓太多人进来,我都记不清谁是谁了啊……”

回程一路无话,不死火鸟不找茬,街道上所有店铺都开张了,兴兴头头做着生意,不时看到有人满意地换了一个头出来,手里拎着一小时前的旧脑袋,还一摔一摔的。叶宅实在累惨了,对一切都表示彻底的淡然,回到拉兹河监狱青铜门前,他无力地拍拍:“开门。”

从里面传来花花小老虎警惕的咆哮声,接着一只手穿门而过,将叶宅硬生生拉了进去,既没有撞到头,也没有卡在中间。迎面就看见小精灵花瓣一般的脸,带着笑。

外面世界动不动飞沙走石,反而这青铜囚牢中透着一股儿我自岿然不动的安全感,叶宅靠着墙坐下来,长叹一口气,将药瓶递给小姑娘:“喏,行行好,帮我喂给他。”

抹一把脸又问,“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姑娘看看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的惨样,默默接过东西,说:“维罗。”

她随即在霍东野面前蹲下,看看药水,说:“喂,他全身都石化,要用人工呼吸渡药下去的。”

叶宅瞟了她一眼,又瞟了霍东野一眼,微弱地说:“谢谢你,你辛苦了。”

维罗动也没动,坚决地说:“我不要。”

他鼓起余勇,还想尽力说服人家:“喂,他是个帅哥,你不会吃亏的。”

拨浪鼓般的摇头说明了女孩子惊涛骇浪一般的决心。叶宅没辙了,摸摸头,眼睛转回自己的双手,沉默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那他就继续死着吧。”

连慷慨激昂都懒得,叶宅侧了个身,慢慢出溜到地上,眼睛眯啊眯的就直接睡了过去。维罗一看不妙,急忙冲过来一脚踢得他飞起数米,叶宅落地时以头抢地,碰得山响,但他仍然四肢摊开,睡态可掬,丝毫没有动摇之意。

这一番动静不小,青铜门外忽然“当啷当啷”,有人在开锁,维罗抱着小老虎转身飞起,藏匿到天窗下的阴影处,淡去形体。

门打开,一个机器人的头慢吞吞伸进来,左右转动了一下,视线落在叶宅身上,对身后的同伴说话:“这个,怎么处理?”

回答还算负责任:“异族?什么种类的?”

两个机器人对着话走进了监狱门,围着躺在地上睡成一团烂泥的叶宅看了一会儿,相对点点头,不知道达成了什么默契,弯腰将叶宅往肩膀上一撂,走了出去。

这一回叶宅的待遇鸟枪换炮,牛车换高科技,机器人扛着他直接上了一个六边形飞行器。那玩意光停在空中不觉得有什么太特别,飞起来的姿态却美如狮子座流星雨,在空中柔滑地盘旋着,停了一刻,便飞往遥远的东方。

它们的目的地在混乱之城的中心,一般来说,任何城市都会有自己的地标,不管最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如何,其建筑物设计初衷都会奔着些好意思去,比如说壮丽,比如说精美,比如说特立独行,比如说全世界老子最高层。

但混乱之城没有辜负自己的名字,它绝不肯跟任何世俗惯例同流合污。

它的地标是一长溜的便携式公共厕所,长蛇阵排开,差不多有一两百个之多。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子的。尺寸大概是两米高,一米长,两米宽,复古的绿漆铁皮外表,绝对冬凉夏暖。

跟你去看露天演唱会的时候,摆放在场地一角,无论什么时候都好像有超过一千万人排队的那种移动厕所一模一样。

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这整排公共厕所上装备了一个狭长的滑梯状东西,覆盖了整个顶端,弧度陡峭,活脱脱像某世界级过山车的简易版,高高耸立,表面光可鉴人。滑梯的末端接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入口,黑洞洞的,笔直往下,和厕所一字阵浑然一体,紧密相连。

如果叶宅这时候是清醒的,扭头打眼一看,就会陷入极为不良的联想:这个,是要在化粪池里被淹死什么的吗,会不会是上辈子太不修德了……

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实在太累了,完全陷入了疲倦欲死的熟睡,被机器人抛来抛去都没有半点睁开眼睛的意思。就连他真的被从高处丢到滑梯上,以接近音速之快一滑到底,最后“扑通”掉进厕所黑洞的整个过程,基本上也都是不清醒的。

他清醒不清醒,对于整件事情似乎没有太大的影响。他的被投放像是触动了核武器引爆装置上那个闪闪发亮的红按钮,公共厕所们像被赋予了生命一般,一个接一个地震动,旋转,颤抖,以至于发出了怪异的叹息之声,如失火时的警钟一般越来越高亢响亮,震耳欲聋,回荡于整个天空,直达苍穹之上。

机器人们在飞行器上端坐,本来还在笨拙地聊着天,忽然之间都被镇住了。

“什么?”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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