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是?”
“这个警钟从没响过,什么意思?”
“最高级戒严,无差别攻击状态!”
跟咸蛋超人在电话亭里换了条战斗内裤似的,混乱之城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狠狠拉下了脸。
这是态度严肃得会置人于死地的世界。
叶宅对这一切都懵然无知。所谓一梦千年,时光最容易,他这一觉酣畅不知多久,醒来时浑然忘却自己身在何处,舒舒服服伸个懒腰扭扭头,第一眼就见到霍东野站在自己身边,四肢柔软,行动自如,一时心中大喜:“兄弟,你活了?”正要翻身而起,却感觉无一块肌肉不酸痛到发癫,于是哼哼唧唧又趴下去,脸上还笑眯眯的,“跟哥们儿分享一下,as firm as a stone 的感觉怎么样?”
但他的笑容很快冻在了脸上,他忽然发现两件事:第一,他没躺在教堂内的青铜监狱;第二,霍东野站在他身边,也不是为了在他醒来的第一时间感谢他的救命之恩。
他们停留在一处街心小广场,不远处有一尊雕像,底座极高,简直看不清楚到底供奉的是谁。围绕着广场四通八达的道路延伸开去,不间断的霓虹闪烁,远处依稀人头攒动,一间接一间店铺灯火辉煌,沸反盈天。
一切都好,只缺声音。
世界安静得极其诡异。
安静得叶宅以为自己睡太熟以至于把耳朵睡聋了。
他伸出小手指去掏耳朵,眼神顾盼,起初毫无焦点,但就在某个瞬间对上了一小群从远处缓缓走来、很快就要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人。
叶宅的本能反应就是撒开手,刚要好好地,歇斯底里地狂叫上一气,被霍东野眼明手快,一把捂住嘴挡了下来。他悄悄地,毫不动摇地说:“别吵。”
那一小群人摇摇摆摆地靠近了,一直盯着叶宅看,眼神冷漠,空洞而无所谓。是一群表面上看起来蛮正常的人,穿正装的精干中年男子和小黑裙盛装的年轻美女并肩而行,雍容华贵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在后面,被一个保姆模样的小姑娘搀扶着。
“你一出声,他们就会攻击我们,保持安静就没事。”
霍东野几乎是用耳语对叶宅说,但哪怕是这么轻微的声音,似乎都引起了相当的反应,本来各自在散步或购物的行人,被吸引了一般向他们的方向移动,很快稀稀落落地在周围聚集成一片一片,渐渐形成了一个大致的包围圈。
霍东野不敢再说话,只是打了个手势,示意叶宅去看他刚刚躺的地方附近。
那儿七零八落地躺了好几个人,有机器人,也有全身黑皮劲装貌似血滴子的大头汉子,统一都被打晕了过去,脸上有霍东野标志性的拳头印,最远一个飞到了街心公园雕像的脚底下,栽倒成一个虾米状,看样子叶宅呼呼大睡的时候发生过一场恶战。
“怎么回事?”
霍东野闭着嘴摇摇头,意思是:“回头再说。”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下,意思是:“总之不要出声。”但他接着就忍不住用唇语问:“你怎么了?”
叶宅浑身抖得像个震动器,汗滴如雨,这情景叫人不解,尽管环境危险而怪异,像一头栽进了《活死人黎明》那部电影的片头,但其实不会比七头獒或美杜莎蛇群更叫人震惊一点啊——何况他还刚刚经历过不死火鸟的凌厉追杀,绝处逢生,也算是见过了世面。
叶宅抓住霍东野的袖子勉强镇定下来,然后悄悄地告诉霍东野:“那是我爸妈。”
霍东野这才吓了一跳,跟随他的视线望向那一小群人,同样被他们起初交谈的声音所吸引,他们现在驻足不前,站在离叶宅大概三四米远的地方,所有人缄默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叶宅。后者呼吸都屏住了,牙齿咯咯作响,手舞足蹈之余拼命蠕动嘴唇说:“我妈已经死了的,喂,这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包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叶宅和霍东野背靠背站着,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人群盘桓了一阵,似乎觉得无趣,于是又逐渐散去。
霍东野审时度势,觉得此时不走更待何时,一拉叶宅,就要从人最少的那个方向冲出去,但是叶宅不动。
他呼吸急促,身体颤抖,但就是动也不动,一直死死望着他妈妈——那小群人中的年轻艳丽女子。
“你干吗?”霍东野问,非常不妙的预感使他手心中慢慢渗出冷汗。
有什么事情非常不妙。
叶宅好像着迷了一般,慢慢迎着那群人中的年轻艳女走上去。霍东野挡在前面,却遇到他极悲伤的眼神,悲伤得要凝结成珠子一般,一颗颗从眼角滚出来,倘若不如此,就无从发泄。
霍东野从未见过叶宅这个样子,事实上,他从未见过任何人这个样子。
“我要去问她一个问题。”叶宅忘记了声音会引来攻击,忽然开口说。
霍东野也忘记了要捂住他的嘴,只是点点头说:“嗯,什么问题?”
叶宅摸了摸鼻子,露出一丝苦得能当黄连入药的笑:“我想问问她,干吗不喜欢我。”
霍东野是个直肠子:“你长得丑嘛。”
叶宅想了想,执拗地表示不同意:“但她是我妈,又不是我自己要长得丑。”
这个说法倒也对,好吧:“是不是她老人家,呃,死得早嘛……来不及喜欢你。”
叶宅不出声,只是慢慢捋起袖子。他身上的衣服在一系列的摸爬滚打中已经被撕扯得差不多了,一条一条挂在身上,勉强蔽体而已,所以他干脆把上身的衣服都扯落下来,露出精瘦且有点驼背的上身。
他皮肤非常白,不健康的惨白,而在腋下、脖窝以及侧背这些不大容易引人注目的地方,赫然有或大或小、三三两两的鲜红色伤疤,大部分是圆点状的,小部分是月牙形的。
“圆的,是烟头烫的。”他指着身上,用一种轻快得不正常的语气说,“月牙,是指甲掐的。我不知道你爸对你怎么样,不过我妈不喜欢我,是有证据的。”
霍东野哑然。
“证据。”叶宅笑了笑,五官扭曲起来,夜色里被霓虹映照着,显得格外狰狞。
“我一直想,我一定要保留着这些证据,将来我死了,就要拿着问问我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将地上散落的衣服一脚踢飞,大步向前走去,“想不到用不着死就有机会了。”
霍东野这下没有去挡他,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说:“我觉得你离死也不远了……”
由于叶宅一番苦情倾诉,本来逐渐散去的人群再度聚集,这一次的密度超过之前十倍,如行尸走肉一般安静无声地挤压过来,直取叶宅。
如果说他之前的大步走还颇具姿态,勉强走出了好几米,接下来的行程就好比蚂蚁落进来了蜜罐,怎么腾挪都不得移动,活动的空间完全被侵占殆尽,所有人都在努力往他的方向贴近,这样下去他最后的结局就是变成一片白纸,或者彻底一点,变成空气——屎尿齐出、肝脑涂地的空气。
叶宅奋力地挣扎着,抓着,推着,咬着……还是缓解不了那种灵魂马上要被挤出屁眼的悲惨感觉。然后他终于受不了,大叫一声:“赶紧死过来救我啊!”
霍东野耸耸肩,冲了过去。
他就像一台小型的坦克横冲直撞,根本不需任何格斗技巧,轻轻松松就把人推得飞出去。行尸走肉们虽然阴沉可怖,却不具备实际战斗力,在他石化级的外表硬度面前不堪一击,霍东野很快靠近叶宅,捏着他后脖子提起来夹到腋下,简洁地说了声:“走!”
然后他弓腰,昂头,双腿一蹬,模仿一枚炮弹与炮膛告别的姿势,轰然直射向叶宅身后密密匝匝的人群。这一冲力量之大,简直可以媲美《西游记》稀柿衕一节中努力开道的老猪,顶得人仰马翻,穿心破肚,大约十七八个偌大人身飞出老远,“噼里啪啦”摔到四周,形成一个扇面。
叶宅依稀看到被撞倒的人中有自己的老娘,但他来不及问一声“您这次死透了没有”,已经被挟裹着跑出了两三公里,眼看已经彻底脱离了包围圈,霍东野才把他放了下来。
他们现在离开了由街心广场辐射出去的那几条繁华购物街,来到了一处比较僻静的道路上,路不宽,大概仅容三个人并肩经过,路灯莹莹然每隔几步就有一盏,高踞在伶仃的金属灯柱上,那光芒不黄不白,反而带着朦朦胧胧的灰绿色。路上没有人,两边是高大的银杏树,目力所及的道路两端远处,有流动的光晕不断闪过,大概是车流。
叶宅颓然坐倒街边,撑着头叹了口气,自怨自艾:“哎,又没机会问出关键问题。”
霍东野很闷:“你自己叫救命的。”
叶宅翻翻白眼:“贪生怕死不行吗?”
他一边说一边到处看看,问:“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下从青铜监狱飙到刚才那儿去了?”
“具体我不知道,我有意识的时候是在一个监狱里,一个好小的小姑娘蹲在我面前,还带着只小老虎,说全城戒严,所有非虚拟居民都被紧急遣返。我问你跑哪儿去了,她说你被守卫抓去做异族鉴定,就在市中心,然后她就走了。哇,你知道我跑出来找你的时候看到什么场面吗?”
叶宅懒得想象:“就是把所有日本漫画打乱了拍成一个混搭剧场版什么的吧。”
霍东野认为他形容得贴切:“嗯,全世界都发了疯的样子。”
“那你到底在哪儿找到我的?”
霍东野摇摇头:“我没有找到你。我本意是去市中心找你,但很快市中心这种东西就完全不存在了。不知什么地方发生了大概跟丢个原子弹差不多强烈的爆炸,天旋地转的,连我都站不稳脚,直接被掀翻在地,等一切平静下来我爬起来一看,就在刚才那儿了。”
“那我呢?”
“你也在那儿,睡着,还打呼,一票人对你打呼很不满,于是我就打了一架。剩下的你知道了。”
故事经过就是这么简单。
他们俩面面相觑,彼此心里都有谜团:“这一切都什么跟什么啊!”
最有可能的结论是:“我们真的不是打太多游戏导致脑子坏掉了吗?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俩现在其实躺在某个医院的植物人病房里,二十四小时做梦?”
霍东野一摆头:“那是你,我不可能。”
想反正也想不出答案,他们很明智地决定不想了,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待下来,最好能有点吃的,就算真的是在梦境里面,人是铁饭是钢也是万年真理,没有饭的话,烤肉来一两块也行啊。
霍东野看看周围,问叶宅:“能走不,要不要我背你?”
叶宅试了试腿脚,刚要回答,猛然静了下来,警惕地往身后的银杏树上看去,一面把手指竖起来放在嘴边,示意霍东野不要出声。良久他转过来,脸色煞白,悄悄地说:“有人。”
霍东野没他那么容易被惊吓:“有人怎么了?”
叶宅拼命打手势叫他把声音降下来,急促地说:“感觉不对,很多人,很邪门的人。”
如果是在其他地方,讲求实际的霍东野大概认为这小子失心疯了,但考虑到失心疯刚好是这个鬼地方的正常状态,叶宅肯定就是来真的。他于是走过去,挡在叶宅和银杏树之间,抬起头来看,在满天灰绿色的朦胧路灯光里,银杏树繁茂的枝叶间,不知什么时候亮起了雪白星芒,两点两点地闪烁,分明是一对对眼睛。
不知不觉间,这些眼睛覆盖了整条路的上空,就像圣诞树上装饰的彩灯,无处不在。
两个人靠在一起不敢轻举妄动,从高处看,他们就像束手就擒的小猎物,被禁锢在光闪闪的天罗地网里。
正从高处往下看的,是庄美美、秦准和秦展。
“混乱之城,是这个样子的吗?”
对叶宅他们所遭遇的一切,美美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疑问:“那条蛇,那只不死火鸟,那些听到声音会攻击人的行尸走肉,现在这些怪模怪样的眼睛,一直都有的吗?以前进去的人都遇到过?”
秦展摇摇头。
从项目方案的介绍上看,混乱之城作为试炼狐族传人综合能力的均衡场最后一关,的确设置了非常强力的考验,波谲云诡,步步杀机,一不小心就会铩羽而归。失败者必须重新回狐山修炼,不能进入判断族类归属的四色场。
但是,现在在叶宅他们身边以及在秦展他们眼前所出现的混乱之城,骨子里透着一股邪气,和狐族长老会所设计的考验关卡毫不搭边。
“我刚才看到南美阿姨在里面卖药,是不是她搞出来的?”秦准问。
阿展在鱼缸上“叮叮当当”敲打着它的小爪子,过一会儿摇摇头:“不是。”
鱼缸中的镜面,局势还在胶着,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叶宅和霍东野仍在巨大压抑的威胁中观望与等待。
“我接到情报,南美阿姨确实跑到修炼场乱搞一气,破坏了大部分控制和监视系统,导致长老会无法监控里面的状况,而且她还绑架了不少人进去陪她玩。但这两个人,跟她没关系。”
庄美美睁大眼睛:“那哥哥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我暂时不知道。”它回头看了两个弟妹一眼,很快地说,“我想先去一趟修炼场再说。”
美美立刻跳起来:“我也要去。”
反应之快,好像她一直把这句话藏在舌头底下一样,秦准认为这是她一贯喜欢咋咋呼呼凑热闹的个性使然,但阿展却久久看着她,慢腾腾地说:“美美,你用了屏障诀。”
庄美美有点慌张,下意识地双手抱胸,退了一步:“哥哥你说什么啊?”
小狐狸饶有兴味地歪着头,黑眼睛能够洞悉厚积的云层或陈年的灰烬,尽管别人看见的只有一派天真。
“你有什么心事不希望我知道吗?所以刚才不知不觉发动了阻止读心的屏障诀。”
秦准脸上出现恍然大悟的表情,兴高采烈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鱼缸里:“男朋友,男朋友,那肯定是美美的男朋友!”
他此时毫不顾念兄妹之情,对于自己的新发现十分喜悦:“就是刚才石化那个,肯定也是你同学,杰夫国际的,你暗恋那个对不对?哈哈哈,他的初吻被一个小精灵偷走了,你悲剧了!”
美美飞起来掐着秦准的脖子往死里使劲:“叫你胡说八道,叫你胡说八道!”
这个小妞手劲儿不小,但秦准还是不屈不饶:“难怪……咳咳……难怪刚刚叶宅回青铜监狱那会儿……咳咳……你就不出……不出声了。”
他终于被掐得受不了,使出一招大开碑手,把美美一把抡起来扛在肩上,探头又去看了一眼鱼缸:“话说回来,美美,你男朋友很强吧?能和这姓叶的小子一起混到均衡场第三关,他也应该有点来头吧?”
美美趴在他肩上双手撑脸,气鼓鼓地摇头:“不觉得,他个子是挺高大,可在学校一天到晚给人家抢,爸爸好像是建筑师,没有迹象表明他会打架到这个程度啊。”
每逢对人生有迷惘,他们就望着阿展的方向,但这一回阿展也不给力,它摆摆尾巴:“你们问着我了,这孩子打哪儿来的,我也一直纳闷呢。”
秦准敏锐地发现了它这句简单陈述中的暗藏信息——阿展只对霍东野的来历觉得纳闷,那么叶宅呢?难道它很了解叶宅?
什么事如果阿展要告诉你,你就是自插双耳它也要用它心通告诉你;如果它不想告诉你,就是把血书人证全程实录视频摆在它面前,它也会视而不见。
对付它的唯一方法,和对付命运一模一样——等待,忍耐,忘怀。
它只是平静地说:“那我们去看看呗。”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仿佛是为了配合他们的决定,鱼缸的镜面闪了两下,忽然暗了下去,三双眼睛聚焦,最后所见的画面是银杏树在大幅度摇摆,似乎遭遇了强烈飓风,随着枝叶晃荡,雪亮瞳仁所编织的天罗地网正越收越紧。鱼缸回到了一个鱼缸应该有的样子,那条混乱之鱼精疲力尽,转是还在转,只是速度非常慢。
美美纳闷:“怎么回事?”
阿展抬起爪子摸摸鱼缸,说:“哎呀,好死不死,试用软件怎么今天到期了?”
面对着弟妹吃了一个鸭蛋般沉闷的表情,它难得还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异界监视仪是从博引储藏室偷的,软件是我自己装的,这个,正版太贵了……”
狐族是否在围观,叶宅和霍东野一无所知,是否有人拍马到来作为强援或绊脚石,他们现在也没有余力去关心。
空气中根本没有风,街道两边的树却无缘无故在摇晃,摇得好像一大群正在发作偏头痛的老太婆,叶宅抱着脑袋尽量蹲在街道的中央,以避免枝叶掉落砸到头上,但他没有料到忽然间屁股刺痛,伸手一摸,一道血痕。
之前他被不死火鸟追击所落下的大量伤口在一觉浓睡之后都告痊愈,这分明是新的。街道上干净无尘,不可能有隐形的仙人掌存在,叶宅还在惊疑不定,忽然耳朵上凉飕飕,霍东野转头一看,好嘛,一次性多了九个耳洞。
随着时间推移,不需做任何调查与猜测,这一系列伤害的真凶霍然现身——是那些雪亮的、如眼睛一般闪耀的光点,正成群结队化身为有着锐利锋芒的箭簇,向他们蜂拥而来,一开始是一道两道,接着是铺天盖地,伴有“咻咻”的破空之声。
叶宅破口大骂:“靠,我们是不是穿越到了秦朝啊,喂,你们那谁,射人家之前不是要喊两声风吗?这样偷袭算什么意思?”
他双手挡着脑袋,在空街道上窜来窜去,但他蹿得越快,箭簇的攻击就越密集,好像人家被惹毛了似的——你一个靶子,还敢擅离职守!
于是他很快变成了一个刺猬,浑身上下被刺出了无数个小洞洞。那些箭矢在空中可见,中的后便功成身退,渺然无踪,不知到底什么材质化成,饶是叶宅体质特异,随伤随愈,他也很快有点流血过多,脸色苍白, 口中喃喃咒骂。就在这被劈头盖脸围攻的当儿,他不小心看了一眼霍东野,小心肝儿马上碎成了一百片。
霍东野站在那里,大活人,比他皮肤好,比他目标大,但那些箭矢就是瞎了眼,压根不往霍东野那儿去,就算叶宅奔跑的过程中靠近了霍东野,跟踪而来的箭矢也就是意思意思擦身而过,简直非礼勿视,非请勿入,客气之极。
叶宅悲愤地大叫起来:“喂,什么意思啊?什么意思这?”
“嘟嘟”两声,一支光箭穿过他的嘴唇,叶宅气得死去活来,冲上前三两下扯了霍东野身上的外套,挡在自己头上,缓过一口气来。
奇怪的是,以霍东野乐于助人的个性,此刻居然丝毫没有上前充当人肉盾牌为叶宅遮风挡雨的意思,他只是冷静地盯着银杏树猛看,嘴唇紧紧抿在一起,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然后他走过去拦腰抱住其中一棵树,双臂一使劲,叶宅在百忙的逃窜之中见到,还不忘充当一把啦啦队,大叫:“鲁智深,拔它,拔它!”
但霍东野版的鲁智深有点儿不给力,脸都涨红了,那棵树动都不动。更气人的是,明明霍东野是主犯,叶宅最多算个帮凶,结果从树顶射出的光芒箭矢数量竟然成倍增多,都齐心协力朝叶宅而去,那种铺天盖地之势,表达了一种不把他格杀当场绝不罢休的大无畏精神。
霍东野断然放手,山不到我这儿来,我到山那儿去,往掌心吐了两口唾沫,助跑两步,高高一跃趴到树上,“噌噌噌”就往上爬。那边厢叶宅脑袋上顶的那件外套已经被射成了洞洞装,为他提供少量遮蔽服务的则是他硕果仅存的两只鞋子,他用鞋子挡住眼睛,凄惨地喊:“把你裤子扔给我,裤子,长裤内裤一起,快点儿!”
霍东野已经爬进了树冠之中,枝叶严密,光线模糊,因此其中乾坤无论从什么角度外面都看不到。过了没多久,那棵树就好像受了莫大刺激发起癫痫一样,以九十度的幅度乱打起摆子来,其中还夹杂着一种相当酸牙的嘎嘎声,不知道是不是霍东野在里面挠人家痒痒。
这么过了一阵子,叶宅得不到救援,实在体无完肤,知道绝无幸理,他想生已生得丑陋,死必要有风格,于是放弃了全部抵抗,直挺挺地躺下来,听凭闪亮的枪林剑雨将他钉得死死的。从远处看,成千上万道光连击的惨状完全可以媲美屠夫用电焊在为一头死猪除毛。
但霍东野总是能选择这么精准的时机切入叶宅的人生转折点,他所用的方式只不过是在树冠上大叫一声:“跑到这边。”
出于某种本能的信任,闭目等死的叶宅来不及睁开眼睛就立刻滚了过去,他根本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但是滚得还算相当快速,很快到达霍东野所在的银杏树下。
世界忽然平静了。
无数光弧在远处回旋,寻找目标,唯独这方寸之地犹如被大鹏鸟的羽翼覆盖,舒适而和平。
“扑通”一声,霍东野从树上跳了下来,满脸不可思议之色,随手递给叶宅一样东西:“你看。”
叶宅挥挥手拒绝,兀自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劫后余生,就算苍井空真人到此,他也想等一等再睁开眼睛。但霍东野不管他反应,直接念出来一个名字:“焦之昙。”
叶宅一下子跳起来。
霍东野手里拿的,是一片巨大的黄色树叶,每年到秋冬季节,银杏树就会随着天气的变化换上新装,就像这片叶子一样。但不是所有银杏树的所有叶子上,都会有一个名字,就像这片叶子一样。
就像是天生就在那里的,三个工整的小楷:焦,之,昙。
叶宅劈手把叶子抢过去,举到自己眼前,眼睫毛都已经贴上了叶子,刷刷的。这么看还不够,他用手指甲去刮叶面,但那三个字岿然不动,坚贞地表明了自己和银杏树两位一体的立场。
“别刮了,你刮坏这个也没用。”
霍东野指指上面那些幽密的枝叶:“最顶端,每片叶子都这样。”
“都有这个名字?”
霍东野问:“你认识这个名字?”
叶宅唇角一抿,算是露出一丝苦笑:“我某一任继母。”
“某一任?”
“我爸除了养鱼之外,只有一个爱好就是换老婆,最新这个我都忘记是第几任了。”
这个爱好什么都好,就是有点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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