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立武端着酒杯的手，轻微一抖，他放下酒杯，循声望去，见次桌一位白衣青年正朝他看来。
柳明安顿好杏儿，又理了理衣冠，这才缓缓下楼。
听到“大案要案”几个字，杨典史来了精神，他说道：“小公子意思是说我杨某眼界不佳？放走了好机会？”
“老太公还是卧病在榻吗？”杨立武问道。
杨立武身后的长随听了倒是十分开心，插嘴道：“柳掌柜说得是十分有理。这典史的官，比别人都难做。等到做顺了手，那时候给你状元，你还不要呢。我这句话，并不是瞧不起状元。常常听见人说，翰林院里的人都是清贵之品，将来放了外任，不是主考，就是学政，自然有那些手底下的官儿前来孝敬，自己用不着为难。然而呢，这当官的，终究有通判监督，始终不自由。出门还要鸣锣开道，麻烦得很。哪像咱们典史大人，便衣即可上街，铁面无私办案，与百姓们吃喝在一起。”
“叔祖，等会……我会向你证明的……”柳明抬头，突然说出这句话。
遐想片刻，只听得堂风阵阵，一位高瘦的中年人迈步走了进来，年约五十，头戴吏巾，身穿无缎直裰，脚下虾膜头厚底皂靴，黄胡子，高颧骨，黄黑面皮，一双直眼，看上去精明世故无比。
“这位小哥说得也是没错，这典史，真是金不换啊。”柳先达奉承道。
然而，杨立武却端着酒杯，饶有兴致地看着柳明，开口道：“柳小公子说我有这当主簿的命，我倒要听听。”
“哦……今日宴席上不能见到老太公，也是遗憾。”
凭借赌场听到的那番对话，柳明便料定，这杨立武，并不是盏省油的灯。然而，他料定，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只要能够拿得出柳先达投毒的证据，这杨立武也没办法颠倒是非。
“这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大掌柜之位，非你莫属，明日，也只不过走个形势而已。”
“族老到！”一位下人高声喊道。
杨立武滋溜一声咪了口酒，自言自语道：“打铁还需自身硬啊。咱这典史，看什么考核标准？莫非就是看那缉捕盗贼，拿下了多少官司。这天下大定，缉捕盗贼，就不用想了。我呢，只能想着在县里的刑狱官司上做文章。可是今年，这县里倒是太太平平，全是些芝麻绿豆的小事。想要弄个大案，都没有。”
“这……我等就无能为力了。”柳先达说道，“遇到大案要案，那是天数。”
“哦，那杨老弟有何想法？”柳先达问道。
“谁敢恕你的罪？”柳先达捻须哈哈笑道，“我是杏儿的大伯，也算是她的亚父。不过呢，要你喊一声岳丈，实在是过于折煞鄙人了。这样，你我仍旧以兄弟相称，如何？”
老族长面露欣慰：“明儿，族里对你也是抱有厚望。我们柳家，也许这一些小辈里，就要靠你来光宗耀祖了。”他停顿了下，说道：“关于大掌柜之人选，还是要选择德行敦厚，老成持重者，相比之下，还是你大伯更适合一些。”
“算起来，那王主簿跟过六任知县，这吏员位置也是坐得四平八稳。”柳先达应道，“只是这位子空了出来，一定莫非杨老弟所属。杨老弟这典史也是当了十多年，也该升一升了。”
“典史大人，若是你有这个命呢？”
“哎……八字还没一撇呢……”柳先达推脱笑道。
几位商贾大户们纷纷点头哈腰，向杨立武问起了今年县里的几件刑狱官司的最新动向。又探寻了茶铁油盐官办私办的尺度问题，聊了聊田内收成，徭役赋税。
“叔祖……”柳明也礼貌答礼。
只是，他还来不及回应，便被其他宾客拉到一旁落座。
而厅内众人，听到此名，也都站起身来。
“先达，明日便是族议，我等先恭喜一下你，成为柳府的大掌柜。”两位乡绅敬酒道。
“不可，不可。”杨立武摆摆手。
柳明循声望去，见那堂外有几位族老缓缓走进来，厅内诸位宾客，纷纷起身让路。
在这些商贾大户看来，那杨立武就是官府的代表，讲出来的话带着无尽的信息，藏金含银。似乎能与杨立武多讲一会儿话，便能够获得巨大商机一般。
“算了，算了。算我老杨没这个命，喝酒，喝酒！”杨立武举起酒杯道。
“这位小相公是？”杨立武眯着眼问道。
“咱们老父母知县大人，乃是两榜进士，如何不聪明？你们这般设宴，他难道不会怀疑是我在背后指使？要是让知县反感了，这倒不妙了。”杨立武分析道。
柳明听到德行敦厚这几个词，心中感到讽刺，想着那柳先达果然手段了得，将族老们悉数都蒙在鼓里。
“不妨不妨。”杨典史摆摆手笑道，“柳小公子，来，上前一步说话。”
柳明慢慢走上前来，看着杨典史，说道：“杨大人，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你若是能够把握住，必然能够飞黄腾达，取得这主簿的位置。”
此时，一楼宾客云集，高朋满座，显得喧嚣无比。
“——杨典史到！”
这个人名，让他身子微微一抖。
杨立武心中大定，满意地点点头。
“哦？这苦从何来？”柳先达应道。
厅内响起一位青年的声音。
柳明随即苦笑，这定亲宴，对方是主角，自然要来。
原本在那赌楼，他听到这个名字，本不想与其有太多的瓜葛，谁知，这个名字，却是阴魂不散，一直与他相伴。
柳先达笑道：“杨兄主管缉捕刑狱，在这平谷县里除了主簿大人，便是您最大。这平谷县三万黎民百姓，还是要靠您维持一方治安。咱们说句开玩笑的话，这典史做得顺手了，给个状元都不换。”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