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柳先达微微一笑,“王婆……这婚轿,明日便安排吧。”
柳先达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两位兄弟,我欲暂缓婚事,你们意下如何?”柳先达偏头看着次座。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让柳先达感到十分疑惑。他板起脸道:“贤侄,我们做商人的,最好离庙堂之事远一些。经商者,贩利为重,至于党争,避而远之。论是新法和旧法,朝廷说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宋代厚嫁成风,婚事奢华。不顾门户,直求资財。贫女貌美难嫁,富女老丑有人求。这导致众多官员,将娶亲,成为敛财的重要手段。
柳明不为所动,上前一步继续坚持道:“大伯,杏儿的婚事,需暂缓安排。”
“莫危言耸听!”柳先达板起脸道。
“那就是说,这新法没废除时,也不能急着表态支持旧法咯?”柳明问道。
“你没听说吗?”刘老汉压低声音道,“那范公下野之后,咱这新法,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得住。”
他有些焦急,知道此事,不可再拖。
此时,柳远志和柳永,都用一种担忧但期待的眼神看着柳明。
明日,便是杏儿与明儿劳燕分飞之日。
“要我说……永叔给你出个保守的法子……”柳永摸着下巴,说道。
刘老汉挠挠头皮道:“小相公,老汉我目不识丁,按理说不该管那些大人的事。可是,这新法有一条是讲减徭役,咱这小贩交的契税,从三分降到了一分,这可是好事啊。”刘老汉指了指柳明的碗道,“咱这契税交少了,咱就给客人多加两个馄饨。以前八个,现在十个。可是,老刘我听说,这支持新法的朝中大官们都被黜落了,新法要是一废除,咱这契税上去了,我老刘这馄饨可就赔本了。”
柳明心里想,您说得还真对。只是他表面上还是得装出悲愤冤枉的样子,正义凛然道:“大伯,小侄此番建议,完全是为了家里着想。”
若只是古代一名十五六岁的青年,碰到这等感情之事,说不定脑子一热,便于爱人远走高飞去了。可是柳明不是这样一位热血无脑青年,他的身体里,存在着两世为人的灵魂。
柳明心想,跟这感情用事的大词人,再聊下去,自己估计得戴上一个谋反的罪名。
“保守的法子……”柳明抬起头道,“永叔,你说……”
柳明听得呆掉,咽了口口水后,说道:
“好嘞。”
按理说,这丧妻守制,并没有像丁忧那般严格。朝廷官员若是违丁忧之规,可能会被投入刑狱。而相比之下,这丧妻守制就宽松许多。况且新法繁杂,刚刚颁布一两年,大家都不熟悉,很多人家娶妻嫁女,也有不少人无意中就违背了此例。
“不可安排!”此时,厅外传来一声大吼,差点把要出门的王媒婆吓趴下了。
“那行……”脸上一粒黑痣的王婆夸张笑道,“柳大掌柜安排的事情,我王婆一定给办好。”
“好。新法还未正式废除前,咱们柳家就这么匆匆忙忙地把人嫁了,要是被人拿着这做文章,告到何知县那里,说是咱们柳府藐视新法……若是那何知县为新党一派,必然会十分不满。如此一来,不仅咱们柳家,连那亲家杨典史杨大人也会遭受牵连。咱们柳府,就会陷入党争之漩涡……”
柳先达眉头一抬,冷哼道:“贤侄,我倒想听听,你是怎么个为家里着想?”
柳永与柳远志哥俩的脑袋,埋得更加低了。这二人,各怀心思。柳远志想着怎么教唆明儿带着杏儿逃跑。而作为小叔的柳永,则又是不平之情从心起,想着到哪弄把宝刀,让明儿带着去把杨大人给剁翻了。
刘老汉面带愁容道:“我还听说,新法废除后,那旧法的商契还要调高,变成四分利,这可让咱们怎么活啊?老汉我不如回家种田去了。”
“那我说什么,你都愿意做吗?”
“味道不错,老伯,能吃到你的馄饨,真是幸福啊。”柳明边吸溜着口水边说道。
“不是危言耸听。大伯,请问那杨典史何时丧妻?”柳明问道。
目前,估计大伯最希望看到的,便是自己老爹出走,自己带着杏儿私奔。
自己刚刚在书院翻查了大半天,终于找到此条例。
“愿意。”
“不必了,王婆,柳明我高攀不起。”柳明礼貌笑道。
这时,一大帮媒婆,还有诸多下人都看着自己。柳先达知道,自己必须维护这个大掌柜的权威,否则,这些媒婆东一句西一句传出去,便会让那亲家杨大人看笑话。
柳明这一问,倒是让柳先达有些措手不及,他拿过宋律仔细研读一番,果然有此条律。心想只怪这新法颁布不久,自己还没熟悉全部条律。
“杏儿,若是我们远走高飞,便是让奸人得逞。”柳明贴着门,轻轻说道,“不到万不得已,这是最后计策。对了,你信不信我?”
“那你先把饭吃了。这娶亲,还要问名、纳吉、纳征,没有这么快。我会想办法的。”柳明告诫道。
这刘老汉经常给柳府的长工佃户们送馄饨。见柳永来了,亲热地打着招呼:“三变,还是老样子?”
这边安定好之后,柳先达见杏儿恢复饮食,便也履了承诺,假意慷慨,对于柳远志打人之事既往不咎。
“永叔,我去书院!”
“大伯,这何知县何大人,是新党还是旧党?”柳明继续问道。
“大哥……不是说后天吗?”柳远志站起身来,说道:“这也太急了吧……”
此时,原本喧闹的大厅,针落可闻,所有人都带着好奇地目光看着柳明,想听听这一场婚娶之事,是如何变成他嘴中的行是非之路。
这柳永和柳远志心里巴不得婚事暂缓,都连忙说道:“大哥,党争之事,实为可怕。咱们可不能去趟那趟浑水。”
“夜长梦多。”柳先达摆摆手,“早些办妥,我也好睡个安稳觉。”
柳明接过那碗,见馄饨皮薄馅多,再加上那紫菜虾皮的浇头,胃口大开,顷刻间,便吞下好几个。
他明白,自己的家业做得再大,要是被人贴上党争标签,那么柳府这艘大船,也可能顷刻倾覆。
这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柳先达觉得这话十分愚蠢,没好气答道:“那是自然。现如今朝野混沌一片,形势未开,圣下也没表态到底要怎么样。你急着表态,若是范公起复,重新执政,那不是做出头椽子?只有被人揉捏至烂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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