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叔……这就是你说的……保守点的法子?”
柳先达点点头:“在朝局未明朗之际,我看……还是按照现有的新法来行事。王婆,您说呢?”
柳永坐在馄饨摊前,一捋鬓发,潇洒道:“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富贵于我如浮云,且看云生云灭。”他看了一眼柳明,轻声道:“明儿,杏儿那事……”
“大伯……”柳明作揖道,“此事需要慎重。”
“恩,老样子,多放辣子。”柳永微笑掀袍坐下。
这一打一闹,柳永也算明白了,这柳明与杏儿之间的种种你我。他本是多情潇洒之人,自然也明白自己小侄思念之苦。
柳明恭敬地一拱手:“大伯所言极是,受教了。可是大伯说是远离党争,远离是非,实际上,却是在行往是非之地的路上。”
柳府正厅前,柳先达端坐在黄梨木椅上,面带悠闲地品着茶。他望了一眼桌上的那封定亲的裱金草贴,拿起拆开自言自语读着:
“畏首畏尾?”柳明暂时不理柳永的再次“感情用事”,他问道:“大伯对于朝政很谨慎吗?”
“哎……”刘老汉将白毛巾搭在肩上,叹口气道,“再过几日,也许就吃不到这馄饨了。”
柳明一脸自信地问道:“大伯,我先问你一桩事。这庆历新政失败,范公下野,新法摇摇欲坠。你是支持新法,还是反对新法?”
不过,柳先达一向谨慎小心,他经商多年,明白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在此新旧法交替期间,形势未朗之际,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被人做文章。
柳永更是义愤填膺挥手道:“庞党专横,迫害我朝廷清流。三变自与他们势不两立!”说道紧要处,他抓紧柳明的胳膊:“明儿,你可莫学大哥那样,对于朝政之事,畏首畏尾!”
柳明从怀中抽出一本厚厚的宋律,翻开其中一页,指道:“新法规定,居丧妻,一年期满,方可再继娶。现如今,大伯欲急着让杏儿出嫁,不是逾越规制吗?”
“当然……”柳永不屑道,“他那样的商贾之人,哪敢发表自己的见解?”
柳明眼瞳微缩,似乎领悟到什么,他立即站起身来,往北面跑去。
“亲家,杨某谨以县南四进院一套,迎娶柳杏儿……”
柳永与柳远志,两人都垂头丧气地坐在次席。这家里的婚配之事,按照家训族规,权且由大掌柜柳先达安排,这哥俩儿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慎重?”柳先达脸上露出荒诞表情,心想这柳明一向规规矩矩,怎么这个时候跳出来说三道四?
他站起身来,冷冷道:“明儿,你在那书院学习,受业解惑,也是个知书达理之人。怎么今日如此蛮不讲理?若是再坚持,休怪我用家法……”
柳明心头一沉,想着这杏儿平日里文弱,但是却是一位对贞操看得什么都重的刚烈女子,他下定决心,安慰道:“杏儿,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事情发生的。”
此时,一大帮媒婆穿红戴绿,从里屋叽叽喳喳出来,朝柳先达作揖道:“多谢大掌柜招待……”
杏儿那冰清玉洁的感情,已让柳明感动不已。可是他知道,若是这般私奔,便是认了输。先不说落下口实,给杏儿背负了不好的名声,更是让大伯柳先达得逞,能够在老太公病危之际,独自占据柳家产业。
“直接冲到那典史府……”柳永抄起桌上的筷子,指着天空道,“男儿何不带吴钩,一剑入喉,干翻他!然后带着杏儿远走高飞……从此归隐田园。”
“明儿……你去哪?”柳永惊愕道。
庆历新政期间,范仲淹曾经气愤上书:“今世俗之贪鄙者,将娶妇,先问资装之厚薄。将嫁女,先问聘财之多少。”新党为了改化社会风气,制止频频娶妻买妾之行,因此颁布了此规定。
“大约大半年前,如何?”柳先达应道。
“贤侄所言有理。”柳先达出了一身冷汗。他没想到,这柳明年纪轻轻,倒是处事周全老道,替自己把了疏漏一关。
“嗯?”柳先达的身子,在座椅上挪动了几寸,心想这柳明怎么不知好歹。
柳先达越读越是面露笑容,他看着坐在次席的柳永与柳远志,得意朗声道:“如今……我们柳府也是高攀了贵枝儿,与那杨大人结为亲家,可是阖家之喜啊。”
“信。明哥,我相信你。”门那头杏儿坚定道。
“永叔,你身为富家子弟,倒也是好这一口,爱吃这街边摊。”柳明硬挤出一丝笑容。
那王媒婆斜眼看着柳明,阴阳怪气道:“柳公子,您怎么这么舍不得舍妹出嫁呢?莫非……”
“此事木已成舟,明日轿便会来接杏儿。”柳先达不紧不慢道,“贤侄,此事不必再议。”
“您也关心新法啊?”柳明有些忍俊不禁。
柳先达一愣,琢磨道:“这何知县虽是与庞国公一派相熟,但是又与范公同乡,真的不好说……”
“好了,两位,吃了咱老汉的馄饨,就不思忧了。”刘老汉拿出个大瓷碗,将馄饨盛了上来,舀了一碗白汤,又把剁碎的葱、虾皮等配料。
“没放火烧了他典史府,还不算保守?”
“好了好了,切莫说笑。”柳先达站起身来,眉头一抖,对大家说道:“杏儿的婚事,必须慎重。等会,我会亲赴杨大人那里。我们柳府,绝对不能陷入党争的涡流中……”
柳先达眉头微动,他看着那进来之人,皱眉道:“明儿,何事喧哗?”
那头的杏儿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明哥,你让我这么做,自然是有道理的。我先把饭吃了,若是到时候你没办法……我便……我便”杏儿咬着牙道:“我便殉情了事!”
这哥两儿坐入针毡。
二月的费县,春寒料峭。飕飕的寒风一起,便仿佛要将人的皮肤刮开口子一般。
等等!
柳明和柳永,缩着脖子,来到街边馄饨摊刘老汉前坐下。
“这……”柳先达感到后背有些发凉,心中一慌。
那王婆,眼珠一转,手放进怀中,摸了摸柳先达送的银票,立马笑嘻嘻道:“这柳明小公子,说得可是对啊。咱们都是一介百姓,可犯不着犯法。我这就回头跟典史大人说说去。”她扭头冲着柳明笑着:“柳小公子,你出落得一表人才,还有这般见识,要不要老身与你说个媒?”
“为何?”
转眼,又过了三五日。柳明听到府里开始操作起杏儿婚配的流程,那媒婆和礼金礼品,都到了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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