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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三奔大学梦

回到家里,老父亲见了我很惊讶,“三子!你怎造成这样?像刚从监狱放出来的?!”他在屋里踱了两圈,“我知道,你嫌老爹没能耐,大学没考上怨老张家祖宗,现在不讲成份了,告诉你吧,你爷爷的爹还中过举呐,你爹好歹也念过三年私塾,读过圣贤书,咱老张家不是没有念书根带。是,你爹胆小怕事一辈子,经历的运动多了,能不加小心吗?不说文化大革命,就说流血斗争棒子炖肉……行啦!还是不说了吧,现在你回城了,好好找份工作,做个工人少贪事就行。去!到澡堂洗个澡,上理发店剪下头,把胡子刮干净,收拾一下像个人样吧。”

晚间,大哥,二哥都回来了,母亲说:“三子回城了,以后,他的工作就交给你俩了,现在看来就数他没出息,尽量挖门拉关系帮他找个好单位吧。”大哥说:“他那叫回城呀?是拉大网回来的,像清除垃圾一样,顶大找个集体单位就不错了,去年那回招工,多好的机会,他偏要考什么大学,也不想想咱老张家什么根。”“根儿怎么了?爹没告诉你吗?咱爷爷的爹还中过举呢!”“范进还中过举,结果疯了!”母亲嗔道:“你俩少说两句吧,过去的事还提干吗?净扯没味儿的,二小子,你说怎么办?”二哥从部队转业回来不久,在县委规划局挂副书记职,他说:“三子是清网回来的,想找个好工作确实很难,都怪咱官当小了点儿,放掌实权的就不难了。不过,我还是尽量想办法去办,办到哪儿算哪儿吧。哎!三子,我怎么看你精神面貌不佳,两眼发直,像这种状态,干什么能行?”母亲说:“下过农村的时间长了还不都这样?你没见英子那会儿,又哭又笑的,还不照样干工作?三子不比她强多了!”

一个月后,我上班了,混岗在国营单位《烟酒公司》里,被分配在工人组。我清楚,这是二哥花大力气给办的。人们都知道,在商业系统,《烟酒公司》首屈一指,是最吃香的单位,买好烟好酒,都得排队到这儿来批特供条子,交人甚广,收礼甚多。混岗在这里的大集体职工共十二人,都是招工回城的各届知青挖门来的。工人组的职工,其实就是勤杂工,什么活都干,库房瓦破了,就去上房换瓦,门坏了,就去修门,还要到烟库倒烟,把排放整齐的一垛垛香烟搬下来,倒个底朝上重新码垛。到散酒库兑酒,大木头酒桶比四合院平房高,要站在上面桥板上,往里灌水,用长长一根木杆子,底头镶块圆型木盘,来回往下杵,把酒水拨出漩涡翻滚状,搅匀,然后测酒度,把葫芦状的玻璃瓶体放入酒中,根据数字查表计算,把九十度酒精兑成五十度,当六十度白酒批发。造果酒更是费力,上吨的白砂糖,一袋袋往大酒桶里倒,照样灌水搅匀,测出三十度,然后往里撒放果素糖精粉,制造蜜桃酒,就用蜜桃精素粉,那东西很神奇,如点石成金,偌大的一桶酒,一小包足够用,就用这种方法,制造出了品位不同的蜜桃酒,苹果酒,山楂酒。柑橘酒等一系列红酒,然后冒充三十六度纯正果酒去卖。

我目空一切,似乎对任何事物均已失去兴趣。见男女青年聚堆说笑,疯闹,打情骂俏,便离远远的,独自一人蹲在旮旯处,哼唱着,“干杯呵干杯,我要喝苦酒加咖啡,再来一杯,一个人喝苦酒加咖啡,不用别人陪,我要喝——苦酒加咖啡,再来一杯,我也喝不醉——”干活时,我仍哼唱这首歌,从不理会别人异样的目光。

组长老麻找我谈心,“我说老张,下乡受过刺激的青年我见识多了,就从没见你这样的,嘴里不闲着哼哼什么干杯干杯的,叫领导听了,还不知你偷喝了多少酒呢。通过近来你的表现,还是不错的,大伙儿对你的评价就是不入群,没有话,不哼哼歌恁会儿,像个哑巴。”我耽量着他,见他脸上没麻子,只长了满脸络腮胡子,像农村那个车老板趁伙打劫扒炕檐的家伙。人们叫他老麻,看来是他的姓,“你瞅我干嘛?我今天找你,要交给你个任务,咱公司吧,在粮油公司下属的小酒厂,订了六吨纯粮酒,六十六度的,你负责去测酒度,要精确点儿。现在的人最能弄虚作假,别让人糊弄了。本来嘛,这活儿属于专职人员干的,可专职员咱公司就恁一个,还到山东出差去了,别人又干不了,你就顶下吧。”

第二天,我上班报到时,门岗崔老大就把一只瓶子塞给我,说:“老张,粮油公司出的酒我喝过了,像五粮液一样味儿真正,麻烦你捎一瓶来我尝尝,过后给你介绍个对象,特别俊的那种。”我愣住了,“什么对象?我不需要。”他又改口道:“是这么回事,我呢,在咱这公司不是个无名鼠辈,他们管我叫崔老大,知道什么意思吗?我就是比咱公司娄书记那个王八蛋还大的意思,我参加抗美援朝那会儿,他,他妈的连枪还不会放呢!再说了,我品酒比专职的厉害,什么酒到我口里转一圈,就知道多少度,他们哪个有这本事?”我接过他那瓶子,晌午回时给灌满了。

不会儿,祸事来了,没成想这家伙喝干了酒,用拳头把门卫室玻璃砸个稀里哗啦,然后满院子嚷嚷,“老子抗美援朝,枪林弹雨,枪子儿像下雹子一样,大炮像打雷一样,你们哪个见过?他奶奶的!文化大革命,批老子时说是吓彪了,谁再敢说我彪,站出去试试!还是老张好,偷酒给我喝,我肯定给他找个媳妇,找个充俊的!”我吓坏了,忙钻进酒桶里,抓住里面扶手趴在半截腰,不敢出声。

麻组长找来一干领导围住酒桶旁敲侧击,只听人事股长老汤说:“这个老张太不像话了,敢偷酒给崔大彪子喝,把门岗砸的一块玻璃不剩,这责任大了!”曲经理说:“对!咱公司也该抓个典型了,真不像话,一句找个充俊媳妇就把他拉拢腐蚀了,只要他露面,就抓他到派出所去,扭送到岭下去背煤!”娄书记缓和语气说:“依我看,老张嘛,这人就是老相些,实质还是个青年,咱应该以教育为主,只要肯认错,写份检讨,再把门卫玻璃恢复原样,就不要送公安机关处理了。”

下午,我到玻璃店请来了师傅,自己掏腰包把玻璃全镶上了。崔老大竟趴在桌上“呼呼”大睡,嘴角还淌出两条水虫。娄书记唤人把我叫了去,说:“老张呵,你胆儿也太肥了,敢偷酒给崔大彪子喝,不知他一喝酒就犯彪病吗?你说怎办吧!你的档案我看了,跟其他的知青鉴定不一样,人家的都是能够积极参加各项劳动,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你的却是劳动还算可以,接受再教育还说得过去,能看上眼的优点就是能写写画画,鉴于这点,就罚你业余时间写板报吧,权当写检讨了,一周出一版,给整漂亮点儿,要知道公司的板报,就好比脸面,等于酒店门前的迎宾小姐,要搁两个鼻涕啷叽的丑八怪站在门口,会影响生意的,这点,你应该明白,谁不想充俊的。”

公司的宣传栏是用铁架子焊上的,上面是铁片搭得三角棚,锈迹斑斑,不影响蔽雨。三角棚后面是木杆架子,爬满了葡萄藤,枯叶中,还挂了几嘟噜被霜打蔫了的葡萄架。版块上的字,像屁呲上去的,不成样子。

公司还有个叫迟老二,是个老知青,相当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鼻祖,三十大几了,仍住单身宿舍,在公司任装卸工之职,干完活,有歌就可嗓子嚎,阿哥,阿妹情谊长,好像那流水一样——”这家伙毫无顾忌专唱情歌,“去年相约蝴蝶泉,今年约我来相见,唱个山歌,——扔过墙,妹要放心上——啊依呦。”我知道迟老二的含义是什么,又后怕不久会出个张老三。

其实,迟老二不彪,崔老大问他讨酒时,他躲远远的,若是妇女叫他编筐,说,“喂!迟老二,给编个筐呗!结实点儿的,我帮你说媳妇,找个充俊的。”他便凑得很近,用包装箱散掉下来的塑料条,挑五颜六色的,用心给编个精致的筐。我瞅两眼,根据套路便学会了,编得比他强。

我编了很多筐,都是用不同颜色搭配编的,还给镶了花边,很华丽。那些筐都是工作之余编的,无论谁用什么方式来讨要,我都充聋作哑,把筐三个楦一起,往家带。半路有人买,哎!你这筐多钱一个?“我随口回道:“两块钱。”人们纷纷上来争抢,“轰”一下子抢光了,六个筐卖了十二块钱。尽管卖东西不算投机倒把了,我面子上仍挂不住,不再在众目睽睽下编筐了。

日历已换上了八十年代,元旦家庭聚会,母亲说:“三子在农村摔爬滚打那么多年,现在老大不小了,你们做兄弟姐妹的,是不是应该帮他个忙,给找个对像。”大哥说:“俺单位倒有一个,今年二十七,家里姊妹七个,她最小,长相常看挺受耽量的,不知老三能不能看对眼。”我清楚自己什么状况,自从农村回城,似乎得了两种病症,一是恐车症,另是闭恋症,见自行车就心尖颤,瞪眼不敢骑了,见女生,像没见一样。“算了,别费事了,还是不看了吧。谁不知你那单位都是些残缺不全的人。”父亲急了,“什么叫残缺不全?看看人家哑巴和英子,两人过的不挺好?还生了个大胖小子,一点儿不哑巴都会说话了,你哪点比哑巴强!”

大哥性急,没过几天,就把那女的领来了。我试着与她交谈,“你家姊妹几个,你排行老几?”“俺身上三个哥三个姐,俺是老疙瘩,排行老七。”

“你爹在哪儿干什么工作?”

”在精神病院把大门儿,是个打更老头儿,本来早退休了,为多挣俩钱舍不得闲着,在单位挣工资找补差。”

“他老人家贵庚?”

她嗔道:“什么贵庚?你耍笑领导哇?俺不懂!”

“哦,就是问多大岁数的意思。”

“七十嘞岁!真是的!早这么说俺不就早明白了吗?!”

她声音很大,令人不可思议!起先还算可以,头低着,说话细声漫语,可经不起推敲,冷丁儿挺直了脖子,像个老爷们似的吼了起来。

恍惚间,我似乎仍未找到落脚点,不自禁打开封存已久的书包,再次燃起考大学的欲火,同时勾起了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心里酸酸的。干活时,我不再哼唱“苦酒加咖啡”了,又换了一首电影《黑三角》里的插曲,“边疆的泉水,清又纯,边疆的歌儿,暖人心,暖人心……”以调整心态。

腊月里,公司门庭若市,买卖甚好。业务室里,股长贾茂松算是最忙的,他每天都要面对潮涌般的宾客,应接不暇,同他们握手寒暄,咔大戳,批条子,习惯性地接受形形色色的人们对他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像对祖宗一样拜他,也有个别的上前薅他,“你他妈的像个人似的耍呀?!老子上特供店一天去了八趟,都是没有货没有货的!买点儿破烟破酒,还兴打白条吗?!”特供货源紧俏,公司秩序混乱,曲经理就叫麻组长从工人组里调配人员,分配到各阵线搞支援。麻组长很有一套,挑两个比较顺眼的女生去采购股随采购员到南方搞公关,每人发个挎包,里面有红皮裹着的“糖衣炮弹”。派两个四肢发达的人,去当装卸工。选两个留长发,脸上有刀疤,歪戴帽斜瞪眼的家伙去维持秩序,专站在业务股门口充当门神,嘱托道:“你俩什么活不用干,保持原有形象,站在那儿就行,要碰到捣乱的,敢再薅咱贾股长你俩就去薅他,给我拖出来打,留一口气就行。”又对贾股长的弟贾茂盛说:“你是我最信得过的老实人,带老张去看站吧,这活儿就怕手不老实的人,你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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