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呵!抢呵!是真的勇士。与世无争的人,是水中仰壳了的鱼。沉默的人呵!是不是老早就过了青春期?为什么不冲上前去抢,骂句去他妈的,抢走端正的脚印,还有那——心酸的泪水……。
进入“温馨小屋”,我企图在这里抢回些许补差,找一点儿幸福,寻一丝甜蜜。小屋静悄悄的,一片死寂,只有对联上的字迹,充满着活力。温婉动人的琴声,曾在这里奏起,昵昵的话语,心有灵犀。把这些都谱成曲子吧!唱出来的,——只能是那低沉,惨烈,忧伤,悲壮的旋律。
我渐渐恢复了平静,走出旧居。尽管有不尽的哀叹,日子还得要过。马上就要回城了,就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往后的生活又该怎么样呢?只有换个新面目,去掉幻想,靠自己踏出一条康庄大道来。
青年点里,人们欢聚一堂,又是秧歌又是戏,歌如潮,話如水,充满着喜庆。“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似一朵芙蓉出水面……”殷敏截断了方显正的唱,“不对,你把这唱斜了,应该这么唱——天上掉下个大馅饼,不用盼来,不用等。”你怎么老跟我过不去?在我跟前少说斜,冲今天高兴,不跟你一样子的。可也别说,你这词改的不错,谁能想到咱下乡才两年,就拉大网一遭回城了,这不跟天上掉馅饼一样吗?我刚才唱的,就这意思,叫你一下猜着了。”四妹说:“谁猜不着?大家心情都一样嘛,别说唱歌,在这时,就算放个屁,也能把拉大网这事儿连在一起。我比你们更幸运,才下乡一年,权当在农村逛了一圈,旅游玩了。”二妹说:“我知道老张,为什么高兴不起来,他在农村一呆就是七年,这回拉大网跟咱们一块儿回城,觉得脸上没光彩,心里不平衡,如果他是招工走了,肯定不会显得那么苍桑。”
青年们说着,闹着,唱着不同歌曲,如电匣子串台一般,仿佛要把憋在肚里的话在这一天里全说完,堵在嗓里的歌全唱净,尽情地释放回城带来的欢乐,似乎全忘记了当初许下的诺言,什么“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那都是跟大人学话说着玩的。
老王把贫协组长带来了,跳进猪圈,把猪杀了。那猪没狗大,根本没长到时候,收拾妥当后,剩下猪肉像猫那样大,猪头,猪皮,猪蹄,猪下水都被组长拎走了。
晚上,大家异常兴奋,吟唱着歌曲,很快摆好了桌子,上了四个菜,排骨炖土豆芸豆,肉片炒辣椒,猪肉炖粉条子,肉块茄子西红柿乱炖,大家把酒言欢,喝三吆六,好个热闹,就差张灯结彩了。
殷敏端起酒碗道:“来!大家干!今天虽然不算是最后的晚餐,可回城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事了,为庆祝回城,干!——”大家都喝了一大口,接着,殷敏说:“咱再营造一下气氛好不好?我出个题目,一个字,斜,而话里不兴带斜字,也能把斜的意思表达出来,谁先说?”赖小子说:“我来!老张不走直道。”殷敏说:“意思好,表达不够委婉。”三妹说:“赖小子一见女生就眼直,不知心里想什么。”殷敏说:“这个不好,意思太模糊。”他又把眼光投向方显正,“哎!方显正吃好嚼物可不能一心二用,干吗吃碗里的排骨,还瞅着盘里的猪肉?”大家听了,沉静了一小会儿,突然爆起了哄堂大笑。方显正气急败坏,指着她说:“不稀得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瞅你恁鼻子,像不像一块苞米面疙瘩烀在脸上的?”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带队老王一口干了碗底,道:“别闹了!照这样下去,保准打起来,叫我怎么有脸回去见你们家老子?咱们应当向老张学习,说他什么也不恼,扛造。再说了,在酒桌上,臭呸人是一大忌,开玩笑不能太过,臭别人就是臭自己,都要回城了,本来是件大喜事,应当多说友谊话,今天嘛,就是恁个一大早,我就给单位去了电话,殷主任,哦!也就是咱点长殷敏她老爹,说了,不明天就后天,指定派两辆解放牌的来接你们,把你们都运,运回去。”说着,他一头趴在桌面上,重重打起了“呼噜”来。大家没有理他,照样说说笑笑,喝酒,吃肉,一直闹到大半夜,直至站不稳了,这才踉跄着各自回屋,倒炕便睡。我希望做个梦,亲口对杨秋雪说:“你真有先见之明,记得你说过,知青早晚都得回城,果然灵验了,如今,回城不用评选,不问表现,是拉大网式的,我也被网在其中。”可这一夜,梦里连她的影子也没捕捉到。
天亮了。人们老早就爬起来,打造行礼,整装待发。大家忙活一顿够,殷敏说:“咱是不是太急了些?等我上大队打个电话,把时间落实一下再说。”结果,来车接是定在明天,根本没带今天的事。殷敏很气,说,“这个老王头真二!听话都听不明白,今天咱大伙儿自由活动,再歇一天,明天车来接。”赖小子说,“老王头在单位就是个打更的,别提话听不明白。就是说也说不明白,还什么把咱们都运,运回去,把人当什么啦?”
午后,关贻飞串点儿来了,找到我,仍提她那点破事,“明天就要离开这儿了,不知回城后能分到哪儿,咱俩要是能分在一个单位就好了,至少你能帮我看着点儿杜瑞章,他要是变心了,你就薅他头发,往他脸上踹。”
杜瑞章来信很频,我收到他的信件至今已积攒成摞了。起初,他的信里还略提到杨小妹,两封过后,再就只字不提了,他很聪明的。“杜瑞章是值得信任的,你别老把他往歪处想,我也不是逮谁都踹的主儿,再说,人家也没过错。两人相好,起码有个信任度,不能凭空想象,疑神疑鬼,这样会造成感情危机的,再说,人家正念书,哪能把写情书当成一门课程?”关贻飞笑了,“你还当真格的了?这是找你没话说着玩的,我才没那么愚蠢那么傻,俺俩好着呐。”
是呵,就要离开这儿了,回城后能分配到哪儿呢?毕竟是拉大网回城,看来是被绑着回去接父母班的,要到国营单位想都甭想,未来的前途,又是个什么概念呢?
第二天,上午,两辆大汽车果然来了,大家踊跃上车,归心似箭。汽车呜呜开走了,车尾扬起沙尘,如一股旋风般的气势把乡间小路边的树木连根拔起那样子。再见了——农村!
汽车一溜烟驶入柏油路,那是我熟悉的一条路线,有回时的欢愉,归时的忧伤。大路两旁的树木,高了,壮了,像整齐的阅兵,朝从前线凯旋归来的伤病员致以崇高的敬礼。汽车行进下坡地带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如被那蜿蜒起伏蛇样的路段紧紧箍住了,就这儿,一条该死的坡路!……此时此刻,我想起了杜瑞章信里的话,“最近,我们都在传唱一首《台湾校园歌曲》,曲调很优美,能激人上进,快活,在我感到孤独无聊时,就哼唱着这首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中的歌声在荡漾……”而我,只有哼唱“干杯呵,干杯,我要喝苦酒加咖啡,再来一杯,一个人喝苦酒加咖啡,不用别人陪,我要喝——苦酒加咖啡,再来一杯,我也喝不醉——”“世上人,嘲笑我,精神病患者,春夏秋去冬已来临,谁来同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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