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ntent><h1>第19章 父亲</h1>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火星就在烟疾速地从烟杆里传递进她的口腔内时暗了下来。当她喷出一口浓烟时,火星霍地亮了起来,像是刚得到呼吸的病人。烟雾把她的身影彻底虚化了,司同父亲的形象却展现了出来。
司同静静地聆听着,脑海中出现了和他一样稚气未脱的男孩,男孩面白神清,修眉俊目,他想,当年他的父亲既是这样的了。
实际上,司同的父亲是个身材削瘦,唇薄脸小的青年。他摇着铜铃,带着弟弟,走街串巷,据说是从陕西一路要饭过来投亲的,可姑奶奶举家已搬迁至关内了。
司同母亲赶着一头山羊从树林里回来,看到司同的父亲正在给一个大娘捏骨端环,她把他请到家中为父亲端环。他和司同的姥爷聊着天,捏着脚踝,不经意间猛然端正肿成馒头的脚踝,又从包裹中摸出一包药丸,碾碎敷到他的脚踝上。一会儿,肿便消了。
他和弟弟在陈家仓房里借宿一夜,就此在陈家的仓子里坐堂正骨。司同的姥爷一是出于感恩,二是有心要二儿子拜师学到那手正骨的手艺,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他非但治跌打损伤神乎其神,用一张牛骨板刮痧,百病百除。
隔壁阳痿的张毛儿,多年来得了怪病,耳里流脓,背后生疮,身上的水泡像癞蛤蟆的皮,稍微一碰既淌血流脓。
他本不是阳痿的,还娶过一房亲,但自从被一个黑色小虫咬过后,即害了让他难以启齿的病,媳妇也跟人跑了。
司同的父亲一看,笑道:“小问题,不足挂齿。我还能让你再变成男人呢。”
张三儿说:“先生,你别说大话,笑人不如人,怎么能取笑我呢?”
司同的父亲说:“你信的过我,我就替你治疗,否则你去找别的郎中吧。”
他使用牛骨刮痧,半小时后,张三儿背后仿佛揭掉了一层肉皮,黑紫黑紫,血红血红。张三儿被家人抬回去的,只剩下一口气,他家人来寻仇,司同的父亲说:“如果他死了,我用命赔他,他现在还没有死,但是等他好了,请把诊金送来。”
人们以为他在看玩笑,张三儿家里当晚请来了阴阳先生准备后事。
第二天,张三儿跪在司同父亲的面前磕头感恩,一晚上他褪去一层死皮,吐出半桶脓水,已活蹦乱跳了,不止这样,连胯下的死鱼竟又翻江倒海了。半年后,张三儿娶了个小媳妇,小媳妇逢人就说张三儿是头驴子。
春日的某天,司同的父亲带着弟弟不辞而别,临行时留下了行医数月的收入。司同母亲的身材越来越圆润,像尊圆腹瓷瓶,她的肚子里藏着司同。
司同绕了很多弯,向子满套关于父亲的事情,他仍然拒绝听故事中多余的人,以及父亲和叔叔的姓氏。他不能原谅父亲不告而别,每当他这样坦诚地说出来内心的想法时,子满都会用弄堂口一样狭长的目光注视着他。
子满也越来越忙,每早把瓷瓶送回来锁住,便骑自行车朝鹤鸣湿地去了。
司同省悟到子满是为了那条蟒而去的,但是他认为子满不会再有收获。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样的想法在他的心中更加稳固了,子满却更晚才会归来。
直到一个漫长的下午,子满沮丧地归来了。那之后他再没去过鹤鸣湿地,也不常出门,每日坐在阳光下懒洋洋地歇息着,他眯着眼,像一只猫。
这个男人让司同觉得充满了神秘。司同时常坐在屋内,隔着烟雾凝视半透明的子满。
门前水坑上的冰层融化后,露出了里面浑浊的积水,它给司同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子满提起酒壶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他的酒友狐狸今天迟到了,于是他呆呆地眺望了许久,直到那个红色身影像欢腾的骏马一样出现在视野中后,他为它倒了酒。
酒气熏人的狐狸醉倒在黄昏的绯红色光晕里,它面颊上酡红色生动的叠合在一起如同鲜艳欲滴的樱桃。
司同和子满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保持了很久的沉默。
子满率先说话了,他果然喝醉了,很自然地谈起了司同的父亲。“你父亲实际上是个特逗的人,按照现在的话说,他是逗比。可他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司同啊,司同啊。像你父亲这样的人,在以前的时代里十年八载就出现一个,往后恐怕要绝种了。你如今也长大成人了,不论发生了什么事,老天爷造就了你,都得腰板挺直地活下去。”
“他为什么走了?”司同问。
“谁?你说谁?”
“他——你哥哥。”
“哦,他也不愿意走啊,司同啊,司同啊。时势造出一个英雄,又逼得九十九个英雄低头。”子满打了一个酒嗝,说了一句不太自然的话。
“他为什么没和你一起回来?”司同说。他面目平静,可心里感到异常的委屈,有种想哭的冲动。
子满先是一愣,随即两行清泪从眼窝里涌了出来,说:“他是九十九个里面的其中一个。”
“他还会回来吗?”司同问。
子满看着司同,一瞬间仿佛醒了酒,司同和哥长得真像,他目光沉下去,无端一怔,并再未说一句话。
司同瞧子满哭泣,心里的委屈感瞬间胀大,而在子满那样悲伤的落泪的影响下,他还是哭了出来,哭得那样酐畅淋漓,最后哭得蹲下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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