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祈求能够尽早从这种感觉中解脱出来。

子满的嘱咐声中，老陈太太喂下一颗弹丸大小的中药丸给司同，那颗药丸却噎在他的食道，忽上忽下，仿佛里外有力量推着它，一个企图让它融进身体，一个企图把它排出体外。

他憋得满面通红，几乎一口气上不来时，子满的双眼忽然绽放出神采奕奕的光芒，恍若是达到了某种传奇的境界，他挥剑砍了下来。

司同觉得自己双颊冰凉了，他摸了面颊一下，那什么都没有，却仿佛戚戚沥沥的不停地滴下冰冷的液体来。

药丸不费吹灰之力地咽了下去。

那晚子满把满腔的愤懑撒到缠绕着司同的那条蟒蛇身上，从甫一为司同摆脱被纠缠的处境逐渐演变成了为个人情绪而泄愤，他把它拽出来，它又钻回去，他把它砍伤，它愤怒地想把这份痛苦转移给司同，子满则用木剑刺伤它的眼珠。

仅这些事，子满的心情就格外凄凉、不快，他先是想到了司同十八年都是在这种渗入细微的恐惧的环境中生长，而他和哥哥却因事无法来帮助司同，等待脱身的时候，司同竟差点已经死在它的毒手中了，于是他生出了自责和愧疚的心情。

两种心情都不是称心的状态，然而就子满自身的度量来推量，他竟然想到：非要它死了才算罢休。

它的一只角被折断了，流着黑红色的血，浸着司同。而这时，它是极其仓促慌张地闯出阵法，撞开了门而逃脱的。

解脱的畅快感淋漓尽致的像一双温暖的大手为司同按摩着，他见一道白色的影子撞翻蜡烛夺门而逃，蜡油闪烁着生动的光亮，缓缓地在他的视线中凝固了。

子满即将落剑斩下蛇头，一瞬间，寒风密集地灌进他的身体，他的整个身体就完全地打开和冷硬了。这样的状态维持了几秒钟后融化了，他气愤地把桃木剑摔到地上，出于因透彻了解妖物的秉性和恶习，他下定决心要在那日的到来之前斩杀蟒妖。否则是为司同留下了无穷的祸患。

就在那边晚上，老陈太太花了很多的心思，做了一桌饭菜，并且拼命地往子满的碗里夹菜。她笑的是那么的开心，像一朵饱含雨露的芍药。

她担忧地问：“这件事情彻底解决了吗？”

她没想到子满有捉鬼驱邪的能耐，更没想到有这样大的能耐，孙大姑子的死是前车之鉴。

子满说：“让它跑了，不过这事我一定解决好，不用担心。”他一直说没事，连着喝了半瓶老酒。

老陈太太的心终于平静下来，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察觉到以往几十年内她的心一直处在细微的波涛中。此刻，终于慢慢地平静下来。最后她虚弱地说：“司同，跪下磕头。”

司同放下碗筷，埋着脑袋跪下，磕了三个头。老陈太太太说：“司同，你认不认，他都是你叔叔。”

子满的手颤抖地扶起司同，泪水盈满他的眼眶，他把脑袋抬得高高的，不让泪落下来。他静默了半天，像是石化了，很久以后他咕咚咕咚地吞下了半瓶白鸡，才平静了下来。

那天之后，司同时而会在子满坐在院子里时走过去说两句话，子满仍每天保持着黎明时出去的习惯，回来后把小瓷瓶锁进木箱里。有那么一段时间，子满常常骑自行车到鹤鸣湿地，钻进那一丛丛疯狂生长的芦苇丛中去。

有天黄昏，司同和那只狐狸并排坐在一起，它眯眼笑着。天空上布满铅灰色的云海时，子满浑身是血地回来了，他的肩膀上背着一截蟒尾，随后，他用司大烟枪曾用过的那把菜刀剥掉了蟒皮。

狐狸叼着一块巴掌大的肉消失了。他们炖了一锅蟒肉，鲜美至极。老陈太太嘬烫时，眼睛中流溢出明亮的光芒。

那一段时间，接连半个月都是清爽而温暖的天气。老陈太太打开南窗和北门，让穿堂风刮进来，然后拿着丈夫的一寸照端详好久，一口烟喷在照片上，她抽烟的技术全部苏醒了，她常吐出一个追一个的烟圈取乐。

无所事事的日子里，司同开始听到父亲的信息。这些消息零碎地从老陈太太的蠕动的嘴唇中蹦出来，像是她的呓语。后来，她当着司同的面讲述起来，那扇时光中停驻的微黄的窗户的背后隐藏着的光景完整地展露出来，在暴烈的阳光下，它的潮湿缓缓地蒸发了。</cont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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