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顺帝竟是若有所思,沉声点头,“你且说来。”
“昨日舅舅家那少不更事的小表弟,非要与人家顾青熙比武,”萧沁微笑得似有些头疼,两根手指揉了揉额角,“这孩子也着实不懂事,输了便输了,却又放了暗器欲要伤人。父皇您说说,他为此被赶出书院去了,心中哪能服气?”
她一笑,目光转向严仲文,“想必是这孩子胡闹,便去与严相胡说一通。严相正哀恸,被这小混账唬住了,倒也是情有可原!”
严仲文听得一噎。
面色如同吞了苍蝇一般难看。
长安公主,这是绕着弯子在骂他愚钝糊涂呢!
连个孩子都能给骗了。
他这右相,当得可真是够风光。
永顺帝果然笑了,捋须道:“长安说得不错。”他一顿,看向严仲文目光讳莫如深,“爱卿,严禀之死朕会彻查到底,只是今日这般莽撞之言,不可再说!”
严仲文逼出了一身冷汗,颤声恭敬道:“微臣知罪,谨遵陛下教诲!”
“父皇,”萧沁躬身行礼,眸光极为恳切,“右相大人丧子,想必心中悲痛难平。不若此番书院大比,便免了右相随行舟车劳顿,准许严大人在府中修养。”
严仲文脸色刷白,急忙上前一步,“陛下!”
永顺帝一抬手,将他后半截话堵了回去。
只见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眼神变幻,最终慈和地望向爱女,拍拍她的手背,道:“准了。”
严仲文身子晃了晃,整个人险些瘫倒在地。
冷汗哗然而下,糊住了眼前视线。
他张了张嘴,却听永顺帝淡淡一句,“朕也乏了,跪安吧。”
帝王明黄的袍角飘然而过,长安公主轻笑渐远。严仲文直觉眼前景物扭曲,下意识地说了句恭送陛下,整个人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
眼前铺天盖一片黑。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来,脑海中闪电般地劈过四个字——
自己完了。
连书院大比随行都被免了,只怕陛下对他,算是彻底束之高阁了。
书院学试向来是陛下拔擢人才、各位皇子拉拢羽翼的好时机,如今他这文官之首被罢了行程,谨王殿下必然也免不了步步维艰。
此次大比,若无他到场,谨王一党几乎算是全军覆没。
此刻他倒是明白了。
陛下、这是在秋后算账啊!
只怕过不了多少时日,这右相之位,也该易主了……
千算万算算不到。
长安公主竟能借此,反手将他摆了一道!
只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长安公主这般不留情面地打了外家的脸,究竟是为哪般?
莫非……
长安公主与生慕容贵妃,那隐约间母女不和的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严仲文跌跌撞撞向外走着,面色惨白,魂不守舍,直到恍惚间撞了人,方才拉回些许神志来。
“严相?”
靛青锦袍的男子,容貌俊朗,关切道,“您这是怎的了?”
“殿下!”
严仲文眼前猛地一亮,紧紧抓住男子的手臂,“陛下……陛下免了臣书院大比随行,要、要微臣在府中修养……”
他声音越来越低。
年轻男子面色亦越来越凝重。
“啪。”
男子手中的泥金折扇狠狠摔在地上,压低了声音,道,“严相莫急,且先随本王回府。”
他低头拾起扇子,只见那扇柄上刻了一个篆字。
谨。
天家六子、谨王、萧子卿。
*
入夜,秋虫低鸣,寒露沾衣。
皇家书院中夜色沉凉,今夜乌云漫涌,遮了那一轮皎皎圆月。
明日便是五年一度的书院大比,无数学子激动得辗转难眠,一盏烛火,彻夜读书。
秦青箬也没睡。
却不是为了明日的学试。
敬亭轩中灯火通明,三人对坐,神色各异。
谢太傅、荣烨、秦青箬。
案前的茶水,余温散尽,已然凉透。
谢太傅身后站了个谢峰,荣烨身后跟了个沈奕,二少年四目相对,心下惴惴,大气也不敢出。
终于。
荣烨轻咳一声,看看左右一老一小两个人,“太傅,您……”
“你明日准备如何应对?!”
谢太傅重重拍桌,隐有怒意,“看看你惹的好事,将常山郡王府那小姑娘得罪了,陛下还能轻饶了你?”
“她不会。”
秦青箬微笑,笃定而平静。
谢太傅冷笑一声,似乎是懒得理她,荣烨也在桌下扯了扯她的衣袖,目光微闪,示意她别顶嘴。
少年叹口气,却仍是懒洋洋地伏在桌上,“太傅,荣大人,你们都忘了。”
忘了?
荣烨拧眉,看着她。
秦青箬挑眉,思忖片刻,道,“此事陛下知晓,便有另一人必然也知晓。”
谢太傅闻此倒是抬了头,眉心紧锁,问:
“谁?”
秦青箬不疾不徐,淡淡开口,“长安公主,萧沁。”
“此时与长安公主有何关系?”荣烨好看的长眉微微拢起,屈指敲了敲桌案,“后宫不得干政,长安公主再怎样得宠,却也不能犯了这忌讳!”
秦青箬只笑不语。
不得干政?
少年一手撑着侧脸,目光微笑不可捉摸。
慕容家,可是频频破例呢!
这位长安公主呐……她知道的,可还远远不止如此。
峪江灭门,这位的功劳比谁都不小!
临江宫有古怪。
这位千娇百宠的天家公主,更是有古怪。
如今皇家书院中传出她这么一号人物,萧沁拉拢还来不及,又怎会允许商明月打压她呢?
秦青箬收了笑容,正色道:“您二位不必担心,学生自有分寸。”
谢太傅皱着眉,却终究没再多说什么。
峪江郡主能耐几何,他是知道的。
敬亭轩中的气氛僵了半晌,才听谢太傅沉声问,“说吧,明日要我们如何帮你?”
秦青箬微笑,心口被捂热了一瞬。
这世上,总还是有人,愿意倾此一生,将你稳稳妥妥地保护。
他不在乎虚名、不在乎晚节不保、甚至可以为了你不在乎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只为替你前行之路披荆斩棘,让你在这帝京安稳地活下去。
这是她的外公。
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公!
少年微笑,眸子里微微有些湿润,她偏头,望向荣烨,“有件事,还得劳烦师兄。”
荣烨静静望着她。
秦青箬附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
却见荣大人神色猛地一僵,手中的茶杯,啪一声摔碎在地。
他拂袖,霍地起身,丝毫不顾满地的碎瓷片,只是死死盯着秦青箬,几乎要将眼前少年盯出个洞来。
少年笑得无辜,“师兄,有这么好看吗?”
荣大人继续死死盯着,不理人。
终于,沈奕小心翼翼上前一步,扯了扯荣烨的袖口,“荣大人……”
沈奕话没说完,却听荣烨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维度传来。
“出去。”
沈奕:……啊?
荣大人目不转睛,仍是坚持两个字,“出去!”
沈奕:……刚被捡回家就失宠了怎么破?
于是沈公子很有眼力见。
拉起不明所以的谢小公子,俩小孩一路蹿出了敬亭轩,跑得比兔子还快。
沈奕着实忧心忡忡。
少年仰天,发呆,担心自家姐姐的未来。
姐夫精神不太正常啊这可咋办啊?
敬亭轩中,气氛诡异。
“精神不正常”的荣大人猛地伸手,重重将那笑容无害的少年从软垫上扯了起来。
荣烨的手指修长且有力。
没收力气就那么抓在胳膊上,险些把秦青箬疼得破功。
少年哀哀地叫了声,就这么直挺挺地竖了起来,素来淡漠疏离的荣大人冷飕飕地盯着她,活生生一副三堂会审的架势。
秦青箬想哭。
可是为了防止荣大人在一用力将自己胳膊捏断,她还是谄媚一笑,“荣大人……”
“太傅,”荣烨直接截断了她的话,声音微有些艰难,“他说的……是真的?”
谢太傅狠狠一瞪她,缓声道:“是。”
砰!
荣大人松手了。
脚下不稳的秦郡主,直接被摔在了地上。
虽然地上铺了鹅绒软毯,可是这狠狠一撞,力道终究也不轻。
秦青箬疼的龇牙咧嘴,颇有些狼狈地坐起身来,仰头看着一时间手足无措的荣烨。
两人目光对上,皆是一顿。
秦青箬的目光有些躲闪,荣烨的目光却渐渐缓和了。
静静看着那目露愧色的少年,荣大人第一次觉得,竟会对这少年这般无奈。
方才听这眼前少年亲口说了那句话时。
他很生气。
被欺骗的恼火,还有对少年的失望。
他是眼中揉不得沙的人,所以几乎从一开始,他就看不惯这少年的心思算计。
但是对上这少年,他的容忍,总会无限放大。
说不出为什么。
只是隐约觉得,这少年的心思沉潜,似乎与那些人,又不一样。
他们算计,是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权倾朝野。
可以不要良知,颠倒黑白。
但是少年不一样,她的筹谋,更像是是因为背负了什么太沉重的东西,而被迫如此。
荣烨看得出来,眼前少年,并非生性凉薄之人。
他知道,这少年杀过人。
不然哪来的那些凌厉果决?
只是,凉薄与否,看得从来不是身上染了多少鲜血、背了多少条人命。
这少年,真的很让人心疼。
荣烨叹了口气。
他垂眸,修长的手伸了过去,将少年轻轻拉起。
“下不为例。”
他话音淡淡,透着点威胁,却终究没了怒气。
秦青箬略有些吃惊地仰头望着他,却见那人清澈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平静。
她的眼眶,忽然有些酸。
……
翌日。
方才天明,书院中早已人声鼎沸。
五年一度的书院大比,帝王驾临,众臣亲至,无数学子飞黄腾达的青云梯,此刻,正缓缓展开——
于这飒爽秋意中,如期而至。
------题外话------
呜嗷~今天又没写完,哭瞎/(ㄒoㄒ)/~明天一定万更万更!明天就是书院大比了!哈哈哈,是不是有点小激动
今天这章写的太烧脑╮(╯_╰)╭
【有奖问题】一、长安公主为什么要替女主说话?
二、郡主对荣大人说了什么?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