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一度的书院大比,帝王驾临,众臣亲至,无数学子飞黄腾达的青云梯,此刻,正缓缓展开——
于这飒爽秋意中,如期而至。
仍是那日的汉白玉高台,黑色鹅卵石铺边,沉稳肃穆,大气磅礴。
四面高楼雅阁,垂了明黄绢帛,以供皇室观礼之用。
轩窗半开,便能将场下情景一览无余。
唯一不同的是。
今日演武场上整整齐齐排布了三十六张酸枝木桌案,其上皆有笔墨纸砚,用以应付接下来的书院文试。
皇家书院学子五百余人,自然不可能人人露面。
这三十六张桌案,便是几日前由荣烨谢太傅等师长,共同推举出的三十六位佼佼者。
三年前便被陛下称赞的叶明远,自然位列榜首;近来书院中风头正盛的顾青熙,也被举荐其中。
而出身谢氏的谢峰小公子,本就天资聪颖,更兼自小诗书熏陶,短短两月便被一众先生赞不绝口,此次入选也是毫无悬念。
一贯低调的沈家兄弟中,弟弟沈煜智谋过人、敏锐超群,哥哥沈奕才华横溢,又被次辅荣玄之大人收入门下,此番扬名也是铁板钉钉。
余下的人当中,有勋贵子弟,亦有寒门学子。
不得不说,此次院试有荣大人的插手,比往年的乌云蔽日好了太多。
有才之士方能脱颖而出,无能之辈则拒之门外。书院学生不论身份高低,一概一视同仁。
此举一出,众人叫好。
不少朝中大佬气得牙痒,偏生对方是荣烨,还真就无可奈何!
“不必多想,”那边荣烨低声温言,拍拍沈奕的肩膀,“家父都夸赞你天赋出众,你还担心什么?”
沈奕紧张得舔唇,满手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荣烨叹气。
沈国公家的孩子什么大场面么见过?他知道沈奕怕什么,无非是害怕身份被识破。
十二岁的孩子,再坚强,也不可能一点恐惧都没有。
昨日沈奕亲口告诉他——
他要考取功名、要从深宫中救出姐姐、更要替沈国公一门平反,还这百年清贵世家一个清白。
有时候。
越是珍重,就越怕碎掉。
“荣大人……我……”
沈奕的嘴唇有些白,紧紧抓住荣烨的袖口,目光慌乱得不知道往何处安放。
荣烨将少年发抖的一双手裹在掌心里,不知如何是好。
他不可能陪着沈奕!
过不了多久,他这钦点的讲授大臣,便要回去向永顺帝复命。而其后,更是要跟全程陪同帝王身侧。
“担心什么呢?”
沈奕正浑浑噩噩,少年清灵含笑的声音却忽然传入耳。
他回头,却见秦青箬站在他身后,正微笑望着他。
“啊……”沈奕一惊,“顾大哥。”
秦青箬挑眉,顺手揽过他的肩头。沈奕身子一歪,毫无防备地跌向了少年身边。
荣烨拧眉,目光微有些不悦。
这都什么节骨眼了?
还有心思闹!
却见少年狡黠一笑,凑在沈奕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那本来惶恐颤抖的孩子,居然猛地瞪大了眼睛。
沈奕愕然抬头,眼睛瞪得浑圆。
荣烨走近,却只听少年隐约说了句,“……别让她失望。”便诚然微笑,挥挥袖子就走。
沈奕咝咝抽着冷气,像尊石雕似的傻愣在原地。
缓了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荣烨目露担忧,正要说点什么,沈奕原本慌乱地眼底,竟是渐渐涌上惊喜。
感觉到荣烨的注视,他很不好意思,羞赧一笑,“荣大人不必担心我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沈奕呵呵傻笑,荣大人倒是愣了。
一口一个“没事了”是说给他听呢,还是念叨给自己听?
他看着不远处笑吟吟的少年,站在竹叶的光影里,也正侧眸含笑望着他。
黑白分明的眸子,比斑驳如碎金的日光都明亮。
她微笑,像是在无声说——
嘘!
别告诉他。
荣烨莞尔一笑,虽然他不知道那少年究竟想说什么,总之,现在的沈奕能够安安稳稳,那便足够了。
他不由地记起昨夜少年在他耳边说的话。
一愣,好气又好笑。
这少年啊……
总是给人无数的意想不到。
或许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又或者,是横刀纵马、致命一击。
高台之下人山人海,学子先生,无一人缺席。
便是未能入选的学子,此刻也是扒着木栏激动翘首。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三十六人中谁能得陛下青睐,又有谁能拔得头筹,而他们当中又有谁运气好,能得各位大人看重……
五年一度举国盛事,如今见来,名不虚传。
秦青箬叹为观止,一路亲切微笑与熟识的学子们招呼问好,一面挤出人群,直奔谢太傅的小亭。
“太傅。”
少年喘着粗气站在亭外,听谢太傅没撵人,便掀开纱幕一头钻进了亭中。
一只脚踏进去,始才发觉不对。
瞬间静默。
空气中浮动着挥之不去的尴尬,秦青箬蓦地抬头,身子一震,嘴角亲切的笑容瞬间就僵住了。
男子慵懒而坐,修长玉指轻敲茶盏,雪白锦袍一角,银丝云纹被流光勾描得灿烂。
柔软且低媚的日影,透过纱幕,落在他如画眉目,清绝容光,惊艳刻骨。
闻声。
他一笑,就那么抬眸望向她。
容宸……
秦青箬原地爆炸了。
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变的秦郡主,崩溃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混蛋怎么会在这儿?!
容宸似乎丝毫不觉诧异,微微一笑,道,“坐。”
秦青箬垂眸,看一眼那红木小几。
案上摆着两只茶盏,杯中茶,还吐着白气。
她苦笑。
好吧是她出门没看黄历,眼下这境况,算不算人家请君入瓮,而她很配合地自投罗网?
“世子,”她皮笑肉不笑,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在下等会还要去文试,若无要事,可否容在下先行告退?”
容宸轻笑一声,“文试?”
他抬眸,目光凉薄而讽刺,蓦地一伸手,便将少年重重一拽,“你觉得,你还有命去?”
秦青箬毫无防备,被大力一扯,整个人便狠狠摔在了身前的小茶几上。
她惊得仰头,却对上容宸毫无温度的眸。
秦青箬猛地一怔。
眼前这人……好像是生气了?
啊?!
秦青箬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正要挣脱起身,却被容宸反手压了肩膀。
她愕然,下意识地抬头。
那人缓缓倾身,一字未发,却是冷笑。
啪。
一声脆响落在耳边,头顶传来他冰凉透骨的声音,“自己看。”
肩上的力道松了,秦青箬坐起身来。
她咬牙,脸侧被磨得生疼。
目光一转,便落在那紫檀小几的左上角的茶海上,只一眼——瞳孔骤缩!
只见玄武纹的青铜令牌上,赫然刻着一个字,严!
这令牌、
正是那日她从刺客腰间扯下来的。
秦青箬脑海中轰然一乱,眼前蓦地一阵混黑。她勉强稳住脚步,笑意虽从容,面色却是苍白,“您……是从哪找到这令牌的?”
她很清楚。
在容宸面前,一切伪装都是徒劳。
如今他既然肯将令牌交给自己、而不是借此将她推入深渊。那么至少说明,眼下他不打算以此胁迫自己!
此时情势——
与其锋芒相对、不如暂且联手。
电光火石一瞬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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