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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铸剑白河

卫青、霍去病和范衡回到车骑将军府第二天便接到谕旨,诏令卫青和张骞前往朔方督办军务,于丹封为涉安侯一同前往,萨兰图雅自行决定是否随行。另外一道谕旨则诏令范衡和霍去病前往巴蜀和南阳督办兵器,大农丞下属官桑弘羊陪同前往,令人意外的是皇帝派了司马迁随同范衡一行。当晚卫青在府中设家宴宴请张骞夫妇和于丹,宾主尽欢后第二天各赴任上。卫青原本打算把狗儿带在自己身边,后来看他跟贞儿和霍去病情谊甚笃,便让他跟着范衡一同前往了。

第二天辰时一过,两拨人马便分头出发,范衡和桑弘羊、司马迁临行前早商议过,由于范衡腿脚不便,通往巴蜀没有车行驰道,而是要翻山越岭经过栈道前往,而眼下军令如山不能有误,所以一行人决定先经行洛阳至南阳,然后再南下至云梦泽买舟而上直通巴蜀。

众人临行前依依惜别,金虎仿佛知道主人们要出远门,一直发出呜呜的悲鸣,在众人面前蹭来蹭去。卫青知道两边路途都很遥远,金虎恐怕吃不消,便命门房把金虎牵了回去。于是众人各分一路出城,卫青和张骞一行从长安西北角的雍门出城,直奔朔方而去;而范衡一行则从长安东北的宣平门出城,直奔洛阳而去。

范衡同贞儿、桑弘羊共乘一辆车,霍去病、狗儿和司马迁不愿乘车,都骑马随行,还能顺道看看风景。众人下午时分便抵达了灞桥,此时已是仲春时节,灞河两边杨柳吐絮,如雪花般漫天飞舞。范衡不由得想起一个多月前的那个雪夜,自己和贞儿被卫青和张骞救下到了长安,但是自己的恩人们却已经阴阳两隔,他见到自己生活了九年的客栈已经被烧成了断壁残垣,不由得悲从中来。他下车到附近王掌柜和伙计们的坟头上大哭了一场,贞儿和狗儿也是悲痛难当,泪如雨下。霍去病、桑弘羊和司马迁也在一边怆然泪下。众人又在贞儿母亲蒙张氏的坟前设酒致祭,完毕后接着出发上路,当晚便歇息在了临潼驿站。驿丞见到是天子钦差前来,自然巴结的十分卖力。

此后一路顺利,不几日便出了潼关抵达了洛阳。洛阳跟长安、淄博、南阳、成都并称天下五都,更是高祖初定天下时的都城,城里极尽繁华,比起长安又是另外一番气象。桑弘羊本是洛阳人,家里世代经营粮食盐铁生意,也是洛阳城里数一数二的富豪。桑弘羊一路上跟范衡相谈甚欢,范衡见桑弘羊不过十六七岁年纪,却是十分聪颖,更难得的是举止间颇有良臣之风,并非一般刀笔吏可比,心下也很喜欢桑弘羊,于是把自己的经验见识悉心跟桑弘羊和贞儿传授了一番,贞儿半懂不懂,但是桑弘羊却暗暗心惊,这位残疾的先生竟然见识和经验如此丰富,怕是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桑弘羊的父亲桑荣知道儿子奉旨跟范衡到南阳督办兵器,路过洛阳可谓是衣锦还乡,自然是十分高兴。他素来与洛阳太守交好,便在自己府上宴请范衡一行,请洛阳太守作陪。桑荣一见到范衡便感到格外亲切,他久闻范氏大名,但由于经营行业不同,之前并未谋面。这一顿宴席吃下来,霍去病、司马迁都喝得酩酊大醉,范衡却滴酒不沾,桑荣从来不强人所难,并不殷勤相劝。范衡见众人皆尽兴而归,心里虽然高兴,但是见到桑荣设宴之豪华,心里也忍不住隐隐担忧—商人如果一味追求奢华阔气,未必是什么福气。

由于此行目的是南阳,范衡一行并未多作停留。司马迁对洛阳依依不舍,桑荣便让司马迁多羁留了几日,了解当地历史风土人情,以便帮司马谈撰写史记。范衡等人则日夜兼程,三天后便抵达了南阳。南阳太守吕焕早早得到驿报,率领一众官员在城北门外迎候。范衡下车后跟吕焕一行礼毕,看着巍峨的南阳城不由得感慨万千,家乡一别十年了,不知家里众人是否安好?

范衡正出神间看到吕焕一行后面走出一人,他衣履光鲜,容貌俊雅,脸带笑容走到范衡面前一跪到地,口中说道:“孔仅拜见钦差范大人,范大人别来无恙乎?”范衡定睛一看,正是当年以投壶之戏赢走他几乎全部家产的孔仅。

范衡见到孔仅,心里一时悲喜交集。孔仅当年在赌局上大胜,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孔仅是否耍了花招。但是所用箭和壶都是自己家里的博具,无论如何不该有问题。孔仅最后还留给他了百金和祖宅,也算是格外开恩。因此范衡对孔仅并不厌恶。前些日子皇帝垂询天下兵器,范衡出于公心还是推荐了孔仅和卓王孙,虽然范衡对此二人并不见得有多喜欢。十年来范衡和孔仅初次相见,范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只能淡淡地回复道:“孔先生免礼,范某人此番的差事,还望孔先生鼎力相助才行啊!”

孔仅顿首凛然说道:“但凭范大人驱使,孔某万死不辞!”

范衡将孔仅扶了起来,微笑道:“孔先生言重了,我们都是为皇上和社稷分忧,孔先生心里想着这些就够了。”

孔仅脸上一红,但也是仅仅一闪而过。他还要跟范衡再说些什么,范衡已经跟南阳太守吕焕寒暄上了。他只能闪在一边,默默听范衡和吕焕说话。吕焕将随行官吏一一介绍给范衡,然后动身前往太守官邸为范衡一行接风洗尘。宾主又是会饮到亥时三刻才尽兴而归。

由于是回到了故乡,范衡没有住在驿站,而是在宴会结束后前往自己的祖宅歇息。范衡离家十年,越是近家越是情怯,待到转到自己家巷口时,他的心跳的愈发厉害。他从车里往前看去,只见家门口灯火通明,老管家范忠手里擎着一支明晃晃的火把守在家门。待到范衡被霍去病和桑弘羊扶下车来,范忠疾步趋向前来,拿着火把仔细端详范衡,见到是主人无疑,他一下子跪在范衡面前,早已是泣不成声,口中呜咽道:“少……少爷,你……总算回来了!”

范衡也已经是泪流满面,范忠当年是英俊挺拔的一条汉子,此时已经两鬓全白,身子佝偻,这十年自己漂泊在外,从未照顾过这些家人,家里的人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担了多少心!范衡哽咽道:“你……你们受苦了,我……我对不起你们……”

范忠擦了擦眼泪,语调由悲伤转为喜悦:“少爷,奴才就知道你总有一天会衣锦还乡,给范氏光宗耀祖的!奴才没有看走眼,这十年来不管外人怎么说,奴才就知道少爷一定在外奔波忙碌,为的就是这一天回来。这次可好,少爷成了皇帝的钦差大臣,这排场少爷,你……你的腿怎么了?”

范衡苦笑了一声,“一言难尽啊,容我安顿好慢慢跟你说。范忠,招呼这几位爷歇息去吧!” 范忠领命,匆匆安排桑弘羊和霍去病前往房间歇息,又让人把贞儿和狗儿安顿好,这才过来陪着范衡在宅内走动走动。

范衡被范忠搀扶着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只见院内树木已经参天,但是亭台楼阁除了苔印多了些之外,上上下下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丝毫不见破败之象。范衡不由得叹道:“这十年来我时时以为自己是将死之人,无脸回到家乡,不想到这两个月来连番奇遇,如在梦里。你们这许多年来是怎么过来的?”

范忠小心地回道:“少爷,自从你去了长安后,小人就一直探寻你的音讯,最后知道你被淳于缇萦太医所救,再后来就不知去向了。孔仅孔大人也经常前来府上探望,一切修葺丁口的支出也都是由孔大人安排的。奴才们日子过得不苦,只是天天期盼少爷回来,心实在是苦啊!”

范衡听说孔仅经常来照顾自己家,不由得一愣。他问范忠:“孔大人都给你们说了什么?”

范忠回复道:“孔大人很少跟奴才们说话,有几次奴才听到他在花园里自言自语,说是什么孔范两家世代要好,范氏绝对不至于没落至此之类的话,别的也没有了。”

范衡若有所思地说道:“你明日到孔府请孔仅大人来咱们府上一叙,礼数一定要周到。”

范忠还来不及回答,便听到院外一人爽朗的笑声响起:“范大人,孔某不请自来,能否在贵府院**饮几杯?”

范衡微微一惊,院外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说起的孔仅。他也朗声说道:“孔大人请进,范某已经戒酒多年,恕不能陪,但是这院中清风明月却愿意跟孔大人共赏!”

转瞬间孔仅已经带着两个长随走进了院门,长随手中各提了两个极大的食盒,轻轻放在了院内。此时春风送暖,疏影摇曳,天边一轮明月朗朗地照在各人身上,好一派舒和的图景。范衡命范忠抬出了坐席,孔仅则指挥着手下把菜肴一一端了出来,又从食盒中拿出了一坛酒,亲自给范衡面前的杯子斟上了八分,又给自己斟满。

范衡闻到杯中散发出来的阵阵香气,心里一阵翻腾。这酒是范氏府中所酿家酒,用的是长沙国南边酃湖出产的稻米,酒中酿了香茅和辛夷,此酒活血温补,适量长饮对身子极好。十年前他跟孔仅设局赌博,喝的就是这酒。他冲孔仅摆摆手说道:“孔先生,我已经戒酒十年了,虽自酿但不饮,今天恕不能陪。”

孔仅微微点了点头跟范衡说道:“范大人这十年来的事情,孔某也刚刚从长安城里知道了个大略。今天孔某前来,是想跟范大人再博上一局。十年前就在这院子里,孔某侥幸赢得大人不少家财,今日孔某前来,带了五万金的书券,孔某并没有打算带回去。”

范衡微微一哂,揶揄道:“孔先生,我范衡还没活够呢,你拿来了五万金,我只有这一处祖宅,当年还得靠你手下留情,范某今天才能坐在这里。你说我拿什么跟你赌?赌我的命不成?”

孔仅毫不惊慌,他缓缓说道:“范大人,孔某万万不敢冒犯天子钦差。孔某这十年来一直在长安寻访大人,却是毫无音讯,孔某如果侥幸赢了,只需范大人告知孔某何故戒酒即可。如果范大人赢了,孔某立刻将五万金书券呈给范大人。范大人,我孔家世代诚信,大人一直是知道的。”

范衡轻轻点了点头,他不知道孔仅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是孔氏在当年能成为跟范氏并驾齐驱的南阳富豪,蜚声海内,的确靠的是诚信经营、童叟无欺。孔仅在长安找过自己这事情范衡是相信的,有一年孔仅在灞桥客栈中歇脚用饭,还问过伙计们是否认识范衡这个人。但是那时候自己冒名张仲衡,店里伙计当然不知道,自己见到了孔仅后觉得自惭形愧,便远远地躲了起来,等到孔仅一行走后才出来。但是眼下这一博局也太过不平了,孔仅如果是为了巴结自己,五万金显然过于贵重,足足可以让自己又成为天下一等一的富豪。范衡决定先把投壶之戏玩了后再相机而动,他对孔仅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范忠,把家里那套投壶的器具搬出来!”

范忠顷刻间便把壶和箭准备好,把箭筒放在了孔仅和范衡中间。范衡抽出一支箭,见箭头上涂了一层清油,这十年来居然没有生锈,不禁心里暗暗赞了范忠一声。他正要朝十五尺开外的铁壶投去,却被孔仅劝住了。孔仅在箭筒中借着月光细细分辨,抽出了一支递给范衡。范衡惊疑间拿在手里细细看去,跟自己刚才手中所持毫无分别,他犹豫了一下瞄准铁壶投去,只听一声叮当作响,声音清脆,那箭已经稳稳地投入壶中。

范衡已经十年没玩过这种投壶之戏了。当年他是此中高手,今天一投之下发现自己宝刀未老,不由得心下十分欣慰。孔仅已经将箭分成了两簇各自放在两人手边,两人依次投壶,待到第八支上,范衡箭箭入壶,孔仅却六箭未中。

眼看胜负已分,孔仅仰天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方碧绿的玉牒,那玉牒在月光下发出清冷的光泽,看起来十分精致。孔仅双手呈给范衡说道:“大人果然精于此戏,孔某败得心服口服,这是五万金资财,包括在长安、成都、洛阳、邯郸、临淄等地的十几家丝绸商号和染坊,这十年来孔某不才,但也没让范家的生意败落。请范大人过目。”

范衡如此轻易地便赢回了自己全部的家产,而且这十年来孔仅确实是悉心经营了,之前两万金的资产已经翻倍不止。范衡并不去接那玉牒,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孔仅,你这是在戏弄本官吗?这箭是谁动了手脚?十年前那场投壶之戏,难道你早知道已经胜券在握了吗?你从实招来,本官饶你不死。”

孔仅听范衡语调冰冷,却不害怕。他跪到了范衡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范衡。范衡就着灯火和月光看去,只见素色的绢纸已经开始泛黄,字迹边缘的墨色已经有些模糊,但是字体苍劲,一手酣畅的隶书自己再也熟悉不过,是范衡父亲范瑜的亲笔无疑。

范衡用心读去,信上字字如重锤敲击在他心坎上:“孔世兄垂鉴,弟已知时日不多,料不久于人世,自此同世兄阴阳两隔,难再有会饮白河之期。愚弟一生无所憾,唯不肖子范衡耽于声色犬马,交游官宦侠盗,深为弟所不齿,无奈屡教不改,弟恐无颜见列祖列宗于地下。范氏自先祖陶朱公范蠡以来世代经商,恪守诚信之道,南阳定陶各萌一支,弟断然不能坐视不肖子败空家业,为先祖蒙羞。特请世兄观之,如仍不悔改,可设计夺其家产,由世兄代为经营。所恳之事,若蒙慨允,将不胜感激之至,弟亦可含笑于九泉之下。愚弟范瑜顿首再拜。”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范衡眼中落下,掉到父亲的遗书上,将墨迹洇成了一片,渐渐模糊。他对孔仅说道:“十年前,你……你是奉了家父的遗命前来的吗?”

孔仅哽咽着回道:“范大人,家父一开始不同意令尊大人的提议,令尊大人亲自来到孔某家中托付后事。这一壶箭,都是令尊大人当年特制的啊!” 他拿起范衡面前的一支箭朝壶中投去,只听一声金石相撞之音回荡不绝,那箭已经稳稳投入了壶中。“令尊大人约定箭尾羽毛为奇数者,箭头以磁石打磨,壶口以木制成,壶身以铁铸成,箭到瓶上空便被磁力所吸,径直落入瓶中,十投九中。当年孔某便以此技赢了大人。但是大人在长安磨砺十年,已成朝廷栋梁,天子委以天下兵事,孔某实在是替大人高兴啊!这些年来孔某一直戮力经营大人的家业,虽无大成但也算是守业了,望大人不要嫌弃。”

范衡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父亲临终前一片苦心将家产托付给了孔家,要不然自己绝对会把家财挥霍一空。孔家仁义为怀,不但没有贪图范家一文钱,反而花了这许多心思经营范氏祖业,资产何止翻倍!他将玉牒双手捧到孔仅面前,嘶哑着声音说道:“孔先生,这万金家财孔家当之无愧,我范某决计不能要。”

孔仅摇摇头说道:“范大人,我南阳孔氏跟曲阜孔丘夫子是同宗,家训如山,断不能贪图别家财产而施行不义。范大人莫要推辞,这本来就是大人的,孔某以奸诈手段拿来,自然要原原本本还给大人,请大人再勿提起。今天孔某输得心服口服,请大人早点歇息,这几日先料理家事。孔某三日后请大人前往白河检视孔家冶铁作坊,但凡有利于我大汉北击匈奴之需,请大人尽管开口,孔家自当不计本利为朝廷效劳。”

范衡心下十分感动。他把玉牒放在一边,动容地对孔仅说道:“孔先生,范某就不跟你客气了。这五万金家财,范某自己今后是用不着了,就权当我大汉国用好了。范某不才,打算将之分作三份,其一为两万金,专门用来购买孔家制作的兵器以备匈奴边患;其二也是两万金,用来给卫青将军作北伐粮草马匹之用;其三为一万金,用来给张骞大夫出使西域各国,断匈奴右臂所用。你们三位都对范某有救命之恩,范某无以为报,略表寸心而已,请不要嫌弃。你看这样可好?”

孔仅听后大吃一惊,他盯住范衡看了好半天,目光渐渐释然,他点点头:“范大人忠心为国,心鉴日月,请受孔某一拜!” 孔仅拿起身边的酒杯一饮而尽,对着范衡一揖到地。

范衡也端起自己身边的酒杯,绿色的酒液在月光下像翡翠一般。范衡闻着扑鼻而来的香气,慨然对孔仅说道:“孔先生,我们这一搏局,十年前是我输了,今天还是我输了。范某当年戒酒,其一是后悔因酒输给你万金家产;其二是后悔因酒害了贞儿的母亲,从此立誓再也不饮酒,除非范氏家业中兴,贞儿母亲大仇得报。孔先生,今天我这两桩心愿已了,范某就陪你喝了这杯。” 他一仰头,将杯中酒一下子倒进了喉咙。

突然院外有人大笑击掌三声,回音不绝。一个浓重的巴蜀口音在门口响起:“孔仅你个龟儿子,拜见范大人也不叫上我!范大人,你就忍心将两万金都买了孔家的铁器,忘了我卓王孙了?”

孔仅听到门外的声音,脸上一开始现出尴尬之色,但又迅疾恢复了平静,他对着墙外高声笑道:“卓老儿,孔某跟范大人前来叙叙旧情而已,你多什么心?你这么晚不呆在寒舍歇息,是嫌孔某接待不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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