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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行了行了,风云,朝顺,就按朝福的说法办,朝顺你做新郎官加上新娘子一共喝了两碗,风云喝一碗,三个人一人喝了一碗,谁也不吃亏,谁也没沾光,再说,新郎新娘还要去每一桌敬酒咧。”曾果对曾风云今天挑头闹腾有些意外,见闹得够了,曾风云再闹下去,就过头了,忙打圆场说。

“既然果满满说话了,我就借这碗美酒祝你们幸福美满,早生贵子!”曾风云见好就收,站起来,扯开嘴干笑道。说完,端起桌上那碗酒,一口气喝了下去。

农村里真正的婚礼是在闹洞房这一节。闹曾朝顺和汤水田的洞房还算是适度,曾风云瞎起了一会劲。还好,汤水田能唱《九九艳阳天》《南泥湾》《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等好几首歌曲,把个大伙都镇住了。

等大伙散了,张金玉与曾风云一起回到西厢房,张金玉酸溜溜地对曾风云道:“人家是公社书记的女,又读了书,哪象我们,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

说得曾风云闷不做声。

张金玉把怀里睡熟了的老三曾二凤放到床上,瞟了曾风云一眼,继续道:“吗样,眼浅了?当初,你吗不晓得下死力追呀!”

曾风云本来就有些烦躁,倒不是因为汤水田,而是他真正喜欢的人曾潭的女儿曾秀鹃,他相信,她绝对不亚于汤水田,要是她家不是地主成份该多好!张金玉的话歪打正着,戳到了曾风云的痛处。原本他正脱了长衣服,准备睡觉,被张金玉这么一说,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了上来,他不由得骂道:“放你娘的狗屁!”

张金玉毫不示弱,起腔道:“耶,戳了你的痛处,是吗?我连话都不能说了?怪不得咧!”见张金玉真闹事了,曾风云一时哑了口。说实在的,他心里想的和张金玉说的不是一回事。他虽然见着曾朝顺和汤水田甜甜蜜蜜心里不是个味,但他不是妒忌曾朝顺找了汤水田,故此,他犯不着因为这个和张金玉干一架,要是那样的话,明天早上,曾家湾里老老少少怎样看他曾风云?

曾风云再也不理张金玉,在他那头靠床边往里面侧转身子睡了。张金玉还在嘟嘟哝哝地骂,曾风云任凭她嘟哝,就是不再接话。

张金玉洗完脚上床来,气虽然消了,听到曾风云已经在那一头打起鼾来,不由得仍然恼火,当即往曾风云身上就是一脚,把个曾风云差一点踢到床底下去了。曾风云往张金玉的光腿上“啪”的就是一巴掌,骂道:“你娘的麻屁,深更半夜发癫呀,惹恼了老子,小心剥了你的皮!”

张金玉吃了痛,一骨碌坐起,撒泼道:“来呀,你来剥呀,老娘一百几十斤全在咯里,来呀!”

曾风云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不想,二凤“叽昂”一声哭起来,孩子被吵醒了。张金玉赶紧抱起二凤,下了床,一边喂奶,一边哼哼着:“哦,哦,哦,瞒崽崽,莫哭莫哭``````”,

曾风云趁着这个机会很快又睡着了。等张金玉哄住曾二凤,再上床时,公鸡已经打起了第一声鸣,张金玉打起一声呵欠,骂了一句:“死猪!”她也没有精神再吵了,一头倒到床上,便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早上,阳光温暖而又柔和,曾家湾生产队开始为来年积肥。

这是曾家湾成立生产队曾朝顺被大伙推举为生产队长两年以来形成的规矩,秋后,农忙一过,生产队就忙着明年的积肥封堆。具体做法是将各家各户的猪圈、屋前的沟坑里的肥料挑出来,把队里牛栏里的肥翻出来,码成堆,然后用湿泥糊住,让肥发酵,到明年开春下田。

这天一大早,曾朝顺安排,全队劳力都参加积肥,织草席的妇女都停机,参加担肥。全队劳力分为三组,一组分头一家一家掏猪圈,一组负责掏各家的沟坑,另一组负责掏队里的牛栏。男劳力也分开来,他们先到各组挖肥担肥,等肥出得差不多时,负责挑湿泥糊肥堆。

曾家湾里几十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有猪圈,有些人家还有两个,一个母猪猪圈,一个出栏肥猪猪圈。院里各家猪圈、阴沟里出的肥料集中拢来,需要一块较大的地方堆放。照往年的习惯,这时节,条子田已经干了水,肥都集中到条子田角上堆起来,然后,糊成两大堆,一来明年春上送肥下田方便,二来下雨下雪肥堆渗出的肥水也在田里,没有浪费。

吃了早饭,周修秀和周月华一起叫上汤水田,挑了箢箕去担院里沟坑里的肥。他们这一组由生产队会计曾春生带队。

曾春生是一个二十五六岁的小伙子,长得单瘦,个子也不高,解放后读过两年书。在曾朝顺的推荐下,他到县里煤矿当过一年多工人,后来煤矿挖不出多少煤,解散了,他仍旧回到队里当社员。曾朝顺见他人机灵,手把手教他学会了打算盘记账,推荐他做了生产队会计。当了煤矿工人回来,曾春生见了些世面,嘴巴也多起来。无奈他家的条件一般,他父亲曾庆芳从小给冲湾汤老八当庄户,是个出了名的本分人。因此,到目前为此,小伙子还没有对象。不过,在生产队出工,他在哪里,哪里就笑声不绝。他那些个小调和笑话,成了大家劳动的佐料。

汤水田带着一点羞涩第一次在曾家湾生产队出工了。

当她挑着空箢箕来到东头横屋最后一排曾春生家土阶上时,曾春生挽着裤腿,站在他家阶沿下的沟坑里,已翻出一大堆沟坑肥了。沟坑里的泥土夹着草末,变成了黑色,无数蚯蚓在翻过来的沃泥上缓缓地爬动着,引得一大群母鸡钻到沟坑里来啄食。曾春生做事麻利,又肯照顾人,他先把担肥的各位的空箢箕放到沟坑里,然后一个一个装满肥,装好一只提一只到土阶上,担肥的不要下到沟坑里去挑。

汤水田过来时,曾春生正在给周修秀箢箕里装肥。他边装肥,边在给周修秀编排笑话,也才做新媳妇不久的周修秀边笑边嗔骂道:“你个鬼俫几,要给你找个厉害老婆,管住你张臭嘴巴。”

“除非嫂子咯样子的,要不然,她拿嘴巴天天堵着我嘴巴都枉然,嘿嘿。”曾春生油着嘴道。见汤水田过来了,他恭敬地叫了一声嫂子,汤水田不由得抿着嘴唇笑了笑。

“春生俫几,有种你给你水田嫂子来一段。”周修秀挑上肥,边走边激曾春生道。

“我就喜欢你咧。”曾春生继续道。

“春生老弟呀,你又喜欢上哪个啦?”挑着空箢箕和已经送了一担肥转来的周月华一起走来的张金玉接话道。

汤水田赶紧勾下头挑起一担肥出了阶沿,她不由得红了红脸。与张金玉擦身而过时,张金玉故作惊讶道:“哎呀,朝顺兄弟也真是的,水田妹妹才进门,也让人家多休息两天啦,咯么打急打忙就出工了?”

“哪里咧,水田自己坐不住,莫看她父亲是公社书记,水田弟妹在家也蛮勤快的,我家朝顺可把她当回事咧。别看我们家朝顺兄弟平时急燥,经常凶巴巴的,在水田面前可不一样咧。”周月华老实地说。

“那当然了,曾家湾的男人都是大老爷们,我家风云当着大队干部,我昨天让他抱二凤,他还得抱咧,样子是可笑点!哈哈。”张金玉得意道。她一点都不提昨晚她和曾风云瞎闹的事。这个女人在这个事上是不蠢的,凭借女人的天性,一旦她怀疑自己男人的心思曾经在别的女人身上过,她就得在这个女人面前显摆出自己驾驭男人的本事来。

“啊哈,金玉嫂子呀,你真有本事,自古以来,男人可不抱毛毛哟,你让曾书记干女人的事,怕是你有规矩吧,不干呀,不准上你的床吧?”曾春生拿住张金玉讪笑道。

“你个鬼东西,等你讨个恶老婆,看你还调皮不调皮。”张金玉骂道。

“我老婆要象金玉嫂子一样会生崽,我也乐意咧。”曾春生仍然调皮道。

汤水田往条子田角上倒了肥,转过前面两排横屋,正要穿过曾春生家屋檐,听到曾春生一半是真一半是假的话,心里怦然一动,自己马上也得生细格几咧,一种做母亲的幸福感立刻涌上了她的心头。

第二年八月,汤水田生下了头胎,是个俫几。

这日,曾朝顺去乡公所参加三级干部会了。

早上,曾朝顺临出门时,挺着大肚子的汤水田嘱咐道:“朝顺,早点回来,啊!”

曾朝顺奇怪地看了汤水田一眼,她嫁过来将近一年时间,从来没有这样要求过。曾朝顺笑着逗她道:“怕我散了会赖到你娘屋里吃饭?”汤水田红了脸,嗔怪道:“你去就是嘛,回不回来都成,谁稀罕!”

按照预产期推算,汤水田这两日得生了。唐氏是过来人,懂得要生产了的女人幸福而又害怕的心情,何况汤水田这是头胎生产。连忙笑着圆场,冲曾朝顺责备道:“你个俫几,就要做爸爸了,还不懂事!莫强嘴了,散会就回来,说不定水田今日里就生了哩!”

中午,散了会,曾家大队的全体大队干部和各个生产队的队长从冲湾往回走,他们十几个人一路说笑着正好进入曾家湾前头的垅坑,曾家湾里就响起了一阵鞭炮声。

曾果道:“今日湾里哪家有喜事呀?”一路走着的人们都不清楚,谁也不接话。曾果道:“风云呀,前晌你家金玉和我那侄媳都生了,不是又有谁家生养细格几吧?”

曾风云反应过来,干笑着打趣道:“朝顺呀,你快些走吧,莫是你老婆养崽了?要是的话,这一路人今日的晌午饭就是你家的事了,啊!”

曾朝顺被曾风云这么一说,立时紧张起来。汤水田今早就央求他早点回家,他娘也打了招呼,那时节,他还只当说着耍。这会要是真的了,他却还在垅坑里走着,不知生下个俫几还是妹几。另外,她们母子吗样了?农村里,女人们生崽最怕的就是难产,千百年来,好些个出色的女人贤惠的女人因为生崽出事而成了短命鬼。有些是母子都没能保住,有些是留下个没娘的崽,酿成几多惨剧。以往有过这样的事情,女人难产时,这户人家又是请法师驱鬼,又是搬弄这搬弄那,把个村子的院场里都搬弄得阴气森森的,细格几们见黑都不敢出门了,生崽婆还是没能保住。不过,对于养崽,农村里的习惯似乎历来就是女人们的事情,大男人们管这事还真怕人笑话。生养顺利不顺利,生养个俫几还是妹几,那都叫命。解放了,破除了迷信,沙河镇建起了医院。但是,医院究竟离得远,再则,农村里还是习惯于由院场里有经验的婆婆或者周围有些名气的接生婆接生。

走在曾风云后面的曾朝福回头冲他弟弟道:“朝顺,风云说的是正话,女人生崽是大事,你快走吧。”

有人打趣道:“嗬哟喂,看看,朝福倒是急了。”

曾风云仍然干笑道:“难不成你急呀?”

曾果接话道:“朝顺哪,真是水田生产了,你就赶紧着先走,关节口上头你才体会得出父亲是吗子当法,啊!”

十几个大男人笑笑哈哈起来。曾朝顺黝黑的脸膛涨红了,不过,他却不急了。常识告诉他,要真是他老婆生了,鞭炮放了,说明细格几落了地,至少没有危险了。故此,他镇定道:“没一定就是哩。”

等曾家湾的几个干部从条子田田埂上快走到村口了,黄氏踮着小脚正好从曾朝顺家里出来,她冲曾朝顺庆幸道:“生了,生了,是个带把的。你家祖宗保佑,水田命大……咿呀,阿弥头佛,阿弥头佛……吓死人了!”

原来,汤水田吃了早饭就叫肚子痛。唐氏倒还镇定,她这一生生养过六七胎,女人生崽前的阵痛是有一段时间的。半个上午的光景,汤水田见红了,唐氏既才打发周月华去枇杷塘请曾老七的母亲谢氏来接生。

谢氏从面相看显老,五十**岁的人看得上六十四五岁了,平常也显得反应迟钝。但是,一旦进入产妇的房内,摆上了架势,她就似乎年轻了,灵活了。由于家里穷,几十年来总是被人吆三喝四的她这个时候却抖起了威风,人家都听由她吩咐,听由她指挥。完了,主家给她几升米。碰上主家好的,或者生了俫几,主家高兴的还可能打发一些钱,给个大一点的红包。她缠了脚,属于那种不能下地干活,比三寸金莲又好得多,至少可以在外地里走的,人称大脚婆。请她接生,只告诉她是哪个村哪户人家,不要轿子接送,她自己会走着去。渐渐的,她接生就出了名。曾家湾这条垅坑里,少说她接生不下三四十人,她接生下来的后生和妹子大的都二十好几岁,做上父亲和娘了。解放后这些年,垅坑里出生率上升,她接生的几率更多了。人们不再时兴打红包,打发几升米,而是请她吃上一碗荷包蛋,说上几句感谢的话。孩子满百日,回请她坐个上席,她也就乐呵了。

快到正午时分,谢氏进了东头横屋曾朝顺家,唐氏已经扶着汤水田躺下了。进得屋来,谢氏撂开蚊帐,揭开遮着汤水田下身的被单看了看,又在汤水田的肚皮上摸了摸,道:“他伯娘,不碍事,毛毛顺着哩。莫急,还得个把时辰,先弄点吗子给养崽婆吃,毛毛出来得用劲哪!”

汤水田在蚊帐里早焖得满身是汗,嚷嚷着热。唐氏先是递了扇子给她,后来索性过一会替她扇一阵风。湾里的婆婆们见谢氏进了屋,都涌进了东头横屋。等待的,心急的,担心的……等汤水田开了二指,谢氏既才吩咐唐氏准备开水剪刀脚盆。

破了水了,谢氏才留下黄氏,高氏,唐氏和周月华,把其他人赶到了门外,吱呀一声关了门。她在屋角上烧了几张纸钱,又让准备了一篮黄豆摆在桌上。一切准备临当,几个女人撂开了蚊帐,开始接生。

汤水田尖声叫喊起来,谢氏指挥着屋里的几个人扳腿的扳腿,擦汗的擦汗,她一边吆喝着汤水田用劲,一边开始试着压汤水田的肚子。汤水田满头满身早已是汗,她咬着牙,一阵用力,谢氏高兴道:“嘿,妹子,莫停,出来了,出来了!”但是,一眨眼,谢氏心里却象被什么东西嘀咚撞了,方才摸着还好好的,毛毛吗事先出了脚来,这可危险着。唐氏颤着声道:“她婶娘,她婶娘……”谢氏心里打起鼓来,大声道:“快,拿黄豆子满屋撒!”这是驱散血狐鬼的做法,唐氏慌张道:“菩萨呀,救我水田,救我水田……,他婶娘,他婶娘全靠你了,啊!”谢氏不理,喊道:“快,撒,撒呀!”高氏黄氏都变了脸色,冲周月华喊道:“月华,快,你去……啊!”

窗外的人们屏住了呼吸,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上,大家也不议论,手心里早已捏着了一把汗。周月华乱了方寸,才端起篮子,不小心唏沙沙倒出了一大半,豆子撒落了满屋。周月华满脸泪水,她终于抓起一把豆子洒向门角,又洒向里屋……豆子打在桌面上,打在衣柜上,噼噼啪啪乱响……

汤水田“啊——啊——”只顾得叫了,谢氏嘶哑了嗓音有节凑地压着汤水田的肚子叫道:“好侄媳,好妹子,使劲,使劲哪……”唐氏握着汤水田的手,流泪道:“水田,水田,使劲……”汤水田痛得顾不上害怕了,豆子噼噼啪啪的打落声似乎吹着她用劲,她心里反而一横,用尽全力,她感到下身一阵热,便晕了过去,谢氏嘶哑着嗓音欣慰道:“出来了,出来了……”她叫道:“剪刀,剪刀。”

高氏赶紧着操起剪刀递了过去,谢氏麻利地剪了脐带,倒提了毛毛,在他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掌,一个新生命的哭声在院场里荡漾开来,屋里窗外,人们回过神来,不由得惊喜地叫起来……

这一下,曾朝顺再也等不及了。他两步并做一步,冲上石级,跨上东头第一排横屋的台阶,一把推开门,叫道:“水田,水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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