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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 ) 第三十三章

十月下旬,稻子收割完毕,农忙时节已经过去。下午的后半晌,太阳偏西了,花岗山的影子覆盖了曾家湾前面的大半个垅坑。曾朝顺家接亲的队伍从冲湾方向沿着山边边上的那条小路上来了。

队伍刚转过笔架山,住在正屋东厢房的曾奇媳妇周修秀热心地叫道:“唐家婶娘,快接亲咧,新娘子来了咧!”

“真到了呀!快快,朝福呀,拿鞭炮呢!”唐氏一边叫唤,一边踮着小脚从东头横屋里出来,赶到正屋台阶上,用手搭在额头上观看着。

听到叫唤声,村里没有出工的婆婆,在家里织草席的嫂子媳妇伯娘婶娘,还有细格几都来到正屋台阶上看热闹。

张金玉抱着她的第三个孩子一边喂奶,一边从西厢房里出来,她边走边嚷嚷道:“唐家婶娘,多叫几个人帮手哪,鞭炮放多点,场面才热闹咧!人家水田是谁呀,可是公社汤书记的妹子呀,比不得我们咯些平头百姓,要热闹些咧!”

唐氏笑眯着眼睛道:“早准备了咧,水田今日里过门来,再吗样,我们家都肯定要让汤书记亲家脸上有光嘛!”

张金玉笑起来,道:“唐家婶娘咯样能干格婆婆,操办得几好啰,水田进了门真享福咧,哪象我们咯样不值钱,进门的时候,连酒席都是省着办的,客面稍稍宽一点都不肯请!”张金玉当着大伙的面就数落起她婆婆高氏的不是来了。

唐氏怕伤了高氏和曾风云的颜面,岔开话道:“看,细格几长得多好呀!你看,你看,几好的啰,你都替风云生下三个了,我家朝顺媳妇才进门,哎呀,我都心痒痒的,想抱孙崽咧!”

“老姊妹哪,那还不快得很,明年咯时候,你就有得事做了。”黄氏笑眯起眼睛,接话道。曹冬梅也笑着道:“婶娘,媳妇进了门,你还有吗愁的!看你家朝顺,到底读了书,又当了好几年干部,回湾里来,还是把人家凤凰给引了来,想想都舒心死了,谁人有咯样能耐,讨得到公社书记的女呀!”

她们正说着话,高氏却踮着小脚从西厢房那边自己屋里出来,来接手抱张金玉怀里已经吃完奶的孙崽。显然,她没有听到张金玉刚才说的话,或者听到了故意装做没有听到。这会儿,她边过来边问道:“金玉呀,喂完二凤了吗?”

张金玉对她没个好相道:“催,催,催个鬼呀,你个老人就不晓得细格几才多大一点,吃得慢咧!”

两袋烟工夫,队伍上了院前的塘坝。

这是一支不长的送亲队伍,队伍前头是四担嫁妆。其中,两担被子,一担挑箱,一担脸盆脚盆。四个挑担的小伙子都是曾家湾的,挑着担走了这么远,四个人都脱了外面的粗布长衫,穿着短褂,一脸的汗水。嫁妆的后面走着双方迎亲送亲的亲戚,有汤水田的哥哥嫂嫂侄儿、姨妈、舅舅舅妈,一个表姐和叔叔婶娘。曾朝顺家前去迎亲的有他的姐姐姐夫,嫂子周月华,侄女曾华华。

汤水田走在队伍中间,前面是她的嫂子和侄儿,后面是她的妯娌周月华和侄女曾华华,两个嫂子都是她最讲得来的朋友。她自己嫂子虽然跟她同年,却是两个细格几的妈妈了,她们姑嫂情同姊妹。曾朝顺的嫂子周月华为人善良、贤慧,这两年来来往往中,汤水田与她的关系也非常融洽。做新媳妇,有些她母亲叮嘱了她,有些事她却只能跟这两个嫂子讲。今天,她们都在她送亲的队伍中,也是她要求的。

今天,汤水田做了精心打扮。她穿一件水红色上衣,里面的白色衬衣的衣领子翻在上衣的衣领子上。着一条浅色长裤,一双白色布袜,黄色解放鞋。手里拿着一把红色油纸伞。由于兴奋、羞涩,加上走了这么远,她那条条的秀气的脸蛋上红扑扑的。她美丽的双眼更加闪亮闪亮,一对黑黑的眸子不好意思地忽闪着,仿佛在告诉一路上经过的村子边上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们,“人家害羞,你们别来看哟。”刘海被细汗沾了一些在额头上,两条乌黑的長辫上各自扎了一朵红花,随着她苗条的身段不停地甩动着。

曾朝顺走在倒数第三,后面是他的姐夫和妻兄。他高大的个子,走在大多是女人和小孩的队伍中显得比较扎眼。他参加土改,带头搞集体化,本来在全公社就有些名气了,更莫讲在这条垅坑里了。他娶的又是冲湾公社书记的女儿,自然,他便成了沿途人们关注的重点。依他的急性子加上他长长的腿,他早该到曾家湾多时了。但是,今天却由不得他自己。他只好随着队伍,慢慢走着,还要跟沿途熟人回话,给人家抓旱烟丝。现在,他兜兜里的烟袋子里已经没有了多少烟丝了。

四担嫁妆进了村子大院,四个担夫还未上正屋台阶,曾家湾里鞭炮便噼噼啪啪炸响了。鞭炮炸起的火花在正屋前的走廊边上,土坪的上空一串一串爆开来,刹时,火药味和着青烟笼罩了正屋前的整个场院。

曾朝福安排四个精壮小伙接了担,在正屋里转了一圈,便向东头横屋第二排他家祖上的老屋,进门第一间他弟弟曾朝顺的洞房走去。他自己站在院口的台阶前拱着手满脸堆着笑,迎接着每一个嘉宾。

等迎亲的队伍都进了院场,两个小伙子又交替着点着了鞭炮,跟着队伍一路放着,鞭炮噼里啪啦一直响到曾朝顺的洞房门口。村子里看热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跟在后面,拥进横屋。两个小伙子把手里还燃着的鞭炮都丢到阶台上,鞭炮炸成了一堆,人们纷纷捂住耳朵。鞭炮炸完了,硝烟还未散尽,人们就迫不及待地拥到了曾朝顺家贴着喜联的门口贴着大红喜字和窗花的窗口上。

曾朝福安排贵宾坐定,上茶。然后,上点心糖果。木盘里有干红薯片、糯米油炸脆卷、葵瓜子、南瓜子、花生、红薯糖、冬瓜糖、点子糖。每人一碗红枣煮鸡蛋。

送亲贵宾用完点心,婚庆酒席正式入席。正厅屋、走廊上、横屋、正屋前面的土坪里,加上东厢房送亲客一共十六席。曾果曾风云等大队干部、曾朝顺家里的部分至亲在正厅屋里坐了四席。曾家湾一户来一个坐席,由他们自己组合,张金玉代表他们家抱了二凤与周修秀等坐在土坪里。

西厢房当头曾朝福家成了大厨房,三口灶都占用了,一口用高木樽蒸米饭,两口灶炒菜。周月华和曾彩云刚接弟妹回来,她们一进屋就换了衣服,穿了围裙进厨房帮忙了。唐氏也踮着小脚帮忙着照看东西,拿找碗碟盘子筷子。曾朝顺姐夫唐青紫、队保管员高克上、会计曾春生帮着打茶盘上菜。

第四道菜扣肉上席,邀席的鞭炮声响起。曾朝福赶紧从东厢房把曾朝顺汤水田叫出来,从西厢房把他母亲唐氏叫出来,站到正屋神龛下。土坪里、走廊上坐席上的人们都蜂拥着挤到正屋大门口。大队书记曾果站起来,走到正厅屋神龛前,端起手中的酒碗,清了清嗓子,高声说道:“各位贵客、各位亲戚朋友、老少爷们:今天是朝顺侄儿和水田侄媳大喜的日子,我先代表主家多谢各位赏光!现在主张过革命化的婚礼,一切从简。但酒还是要喝,请大家斟满酒,喝个够。不周之处,请各位海涵!现在,我借这碗酒和亲戚朋友们一道,恭祝一对新人早生贵子,永结同心,白头到老!”曾果一口干完碗里的酒,用手摸一把嘴巴,笑着宣布道:“现在,请大家回座,新人敬酒。”

“果书记,你发句话,让大伙莫把朝顺和水田灌醉了呢。”唐氏担心地对曾果恳求道,她依照大家的习惯,叫曾果的名,不叫他的姓。

“嫂子,碍不着事,大伙高兴,你就放心吧,还有朝福在咧!”曾果笑着道。

“不能饶了朝福。”有人起哄道。“是咧,是咧,长兄为父,今天没得扒灰老倌,朝福就代表了!”有人跟着闹道。

“莫瞎闹腾!”曾果发现矛头指向了曾朝福,他们家这一坨子事还依靠着他呢,忙制止道。

曾朝福赶紧让唐氏等离开,把高克上叫过来,请他陪曾朝顺两口子到各席敬酒。

高克上手里提了个装满了酒的老式白瓷茶壶,首先挤到大队干部坐的桌席上,把一个个碗满上了,曾朝顺汤水田从曾果开始敬起。

轮到曾风云,曾风云的瘦脸上泛起了一些红色,他的鼻尖上起了些许汗珠,他对曾朝顺道:“你和水田谈恋爱,我可替你们保了密咧,今天看你吗个喝法?”

“克上,倒满。”曾朝顺对身后的高克上吩咐道。

“朝顺,你可不能这么个喝法。”高克上好意地说。

“没事,满上。”曾朝顺道。

高克上看了看旁边的曾朝福和汤水田,见他们没有反应,便提起茶壶,满上两碗酒。

“风云,你先端还是我先端?”曾朝顺冲曾风云问道。

“你先端,你先喝。”曾风云道。曾朝顺扫了一眼曾风云,二话没说,端起一碗酒,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他黝黑的脸膛渐渐泛起了红色,眼珠子也慢慢红了。

“我敬你的,该你了。”曾朝顺说。

“不,还有水田一碗酒。”曾风云干笑道。

“我不喝酒呢。”汤水田急道。

“你不喝,朝顺代你喝。”曾风云说。

“好。”桌上有人起哄道。

“曾书记这个喝法不公平。”

“曾会计不能这么个喝法。”也有人帮曾朝顺腔道。

曾风云担任大队副书记兼大队会计,平日里大家称呼他时有叫曾书记有叫曾会记的。

“呃,别瞎起哄,我们三个是同学咧,朝顺做新郎官,水田做新娘子,合着是天赐良缘,冒得不喝酒的道理咧。”曾风云抓住理儿得意道。

他今天是有备而来,放在平时,或者别的人结婚,他曾风云是决不会这样的,他是大队干部,他顾忌大队干部的体面。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曾风云今天心情有点儿复杂。尽管他早已成家立业,也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尽管他也确实没有把自己与汤水田扯到一起去想过。但他刚刚知道曾朝顺和汤水田谈恋爱时,心里有过莫名其妙的不舒服感,现在,他仍然有这么个感觉,这一点别人体会不到也不知道,他也不可能说出来,尤其是曾朝顺根本不会这么去想他曾风云,但他确实有。所以,他今天一定要给曾朝顺点难堪,至少要整醉他。他知道曾朝顺有酒量,但任凭谁都架不住这么多桌酒席,其他桌上,其他人整不整他,他管不着,也不可能去管,但至少他曾朝顺每一桌都得去敬一敬酒,他又是个直爽人,零头怕总数,今天这么着下去,也够他曾朝顺受的了。

“我喝两碗,你喝两碗。”曾朝顺道。

“你先喝嘛,喝了才说话。”曾风云避开曾朝顺的意思道。

“倒酒。”曾朝顺叫道。

高克上往空碗里倒上酒,曾朝顺又端起碗一饮而尽,“该你了。”他直视着曾风云,道。

“酒我会喝,哪有你俩的喜酒我不喝的道理,不过,你还得按与我一样的喝法把果书记和桌上各位的酒补上,我才敢喝这两碗酒。”曾风云说。

“风云哪,你不能耍赖咧。”陪酒的高克上大着嗓门嚷道。

“是呀,是呀,不能耍赖。”“曾会计整新郎官咧”厅屋里起哄的,瞧热闹的,满堂闹哄哄的。

汤水田有些心痛地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曾朝顺,又看一眼曾风云,今天是她和曾朝顺大喜的日子,按照风俗,不管谁瞎起哄,甚至瞎胡闹,人家都是为他们凑热闹,他们只有应付过去,更何况现在闹腾的是曾风云。

“风云,你看这样行不行,朝顺他们也不用补了,你喝一碗算两结了。”闻讯赶到厅屋里的曾朝福为他弟弟解围道。

“那不行!风云你答应的,我喝了你再喝,你得喝两碗。”曾朝顺不饶道。

“嘿,朝顺呀,我可没说你喝两碗我就喝两碗的,我只说你先喝,喝了再说话,大伙听到是咯样不是咯样!”曾风云提高嗓门用他的尖嗓子从容道。

厅屋里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他们身上,有叫着说听到了的,有说不是这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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