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星河压根儿不知道这个人从哪里出来, 什么时候到了这里的。但此刻情形早已不在他控制之中,再多来几个对他影响也不大。
而谢芜村见到黎若薇,却显得有些愉快的样子,他一贯疲惫的面色缓了缓,是终于笑了起来:“……很好,你果然是最好的祭品。”
被认定为祭品的黎若薇面色虽没有什么变化, 语气却是更为冰冷, 她的手按在剑上,冷然道:“谁是祭品还未可知!”
语罢她拔剑出鞘, 在这样幽暗的室内, 那把剑依然带着叫人心生畏惧的寒光, 剑尖带着杀意,直指谢芜村。
面对这样的逼人剑意,谢芜村却不见一丝胆怯。他原先混在凌远栈队伍里那种畏畏缩缩早已消失无踪, 如今的他永远带着一种有些忧悒却异常坚定的气质,他眉眼里还带着一丝残留的怯弱, 然而他笑着的时候,伴随着小楼弥漫着的血腥味和浓烈的妖气, 叫人心底发寒。
他轻声对黎若薇道:“不要急, 待我先解决这些喽啰。”
再次被认为是喽啰的穆星河还没来得及反驳, 黎若薇已然要动手,喝道:“由不得你!”
“……你们剑修啊,总是那么鲁莽。”
只听谢芜村轻叹了一声,在地上无数荆棘升起, 隔绝住了他其它人。
他身边那个荆棘织成的巨茧却随着他的叹息声而消融在空气里,被束缚在荆棘之中的女孩子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她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脸上带着毫无感情的懵懂与茫然,皮肤莹白,在夜里有种几近透明的质感,她的长发披散下来,垂落到地,发尾在地面交叠起来。她身着朱红色的衣衫,袖子上用银色丝线绣着一团团花,袖子很长,同头发一起垂在地上,可裙摆却很短,露出一双幼嫩细白的小腿来。
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有着如同花开最盛时刻那般丽色,可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便让人感觉到了危险。
小楼中妖气大盛。
穆星河回忆起之前谢芜村与凌远栈的对话。
“大妖出世,你将全身修为转为妖气,想要操纵大妖,必须要以人来祭炼,你选中的牺牲品就是她。”
“祭炼……?好主意。”
一瞬间许多的事情都在自己心中理清。
妖气越来越浓重的土地,意味着有超越平常妖怪的大妖出生。
许许多多的修道人因为感觉到什么而来到了这里,与此同时,谢芜村刻意传播这个妖修洞府的消息,让人们来到这里。凌远栈和谢芜村怀着同样的目的,诱使一批人来到这里,作为催化这个妖诞生的祭品。而黎若薇则是他们打算用来祭炼这个妖的工具,就如同利器开刃杀人祭剑一样。只不过谢芜村的态度对比起凌远栈来说有几丝微妙的差别,在那只言片语中,凌远栈似乎是要让自己变成妖修,顺便控制这个初生大妖,叫自己实力大幅增长,可谢芜村却似乎早已对那个大妖俯首称臣。
当然这都已经是细枝末节,穆星河最不能明白的是,这不就是一个已故之人的洞府吗,为什么又变成了孕育妖物的巢穴?
他下意识要向沈岫寻求答案,却发觉段柏秋朝他们跪下来,缓慢地、庄重地拜了一拜:“我知道,两位能平安无恙到达此处,定非常人可比。我去取镇灵鼎,若无法活着离开这里,请你们代为转交给我的同门。”
他趁着谢芜村和黎若薇对峙,一个人向着放着法宝的地方而去,房间虽大,那也不过是十步的距离,穆星河还想问点什么,可他身边的环境又忽然一变。
这不再是那个幽暗的房间,而是一片水泊中的陆地,明月朗星,苍白的紫荆花簌簌飘落。
他们都还站在陆地之中,可段柏秋已经不知所踪。
沈岫似乎对这样的变化没什么感觉,他看着谢芜村,说道:“卖命给这种东西,何必?”
谢芜村盯着沈岫,短促地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点讥讽:“哈!什么是这种东西?在我看来你们还不如‘这种东西’!”
他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语速慢了下来:“她将我从‘那里’救出来,我活下来的唯一意义就是她,她救过我,那我即使是献出生命也要将她从这里解放出来。……你们这种人怎么可能明白”
而那个女孩似乎完全没有听到这两人的话,依然带着那副完全游离于现实之外的懵懂神情,轻轻地说了一声:“谢芜村,朱槿饿。”
谢芜村闻言蹲下来,神情慢慢变得柔软,在她耳边低声道:“去吧,那都是你的食物。”
他又看向了黎若薇,道:“你修为如此出众,她经你祭炼,想必会更加完美。”
黎若薇一而再再而三被认作牺牲品,此时却冷静了下来,她的眼眸冰凉,手指拭着她那一把寒光泠然的剑:“你或许不知道,我这把剑,名唤‘斩妖’——谁祭炼谁,还未可知!”
她微微仰起头,月光之下有一种堪比剑锋的逼人锐气。
女孩子似乎闻到了她周身的杀意,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咬着自己的细嫩洁白的手指,含糊不清地喊了声“姐姐”。
她手指上有鲜血流下来,白的皮肤,红的血,叫人生出几分触目惊心之感。血液落到地上,忽然开出了一簇一簇的红花。
“穆星河。”
穆星河还在一边看戏,却听到了沈岫的呼唤。
他抬头望过去,沈岫并没有看他,只望着复又站起来,慢慢跟随着朱槿走去的谢芜村说道:“去解决谢芜村。”
“……”穆星河沉默了。
沈岫接着又说道:“赢了,我告诉你这里的真相。”
穆星河顿时一个激灵,他抽出五张符纸,齐齐抛于空中。
他身体很诚实,嘴却很不老实,他还扭过头别扭了一下:“并不需要,我自己猜!”
他说是这样说,却已经摆好要战斗的架势。
穆星河掏出一个药瓶,囫囵将一颗药咽下去,那正是柏青阳送他的清妙灵均丹,先前遭遇的时候,他被谢芜村打伤,真气是一直往外泄的,虽然平时对他影响不大,可如今大战在即,他必须小心。
五张符篆落在地上,迅速自己燃烧起来,随后五个妖怪便悠悠地飘落了下来。
除了穆星河之前使用的天邪鬼青、天邪鬼红、赤舌,还多了两个别的,一只绿皮白毛拎着棒子的妖怪,名唤天邪鬼绿,另一只则是住在小黄鼓中的黄色妖怪,两条短手里握着鼓槌,这也是天邪鬼家族的一员,名叫天邪鬼黄。
他后来加上那两个其实战斗力并不算强——穆星河作为一个追求战力的玩家,并不会养收益、适用性都不高的式神,因此,这两个式神等级并不高,只是被他穿上了增加鬼火、回复鬼火的御魂,让他那三个主力发挥更方便而已。
穆星河摆出如此阵仗,谢芜村却是毫不在意,冷冷道:“蚍蜉撼树。”
穆星河退了一步,说道:“哇你也太自恋!”
他心中依然是起了十二分的提防。
谢芜村境界高于他,因此即使没有刻意将境界展露于外,只要他一旦进入战斗,穆星河也会受到境界威压。
他的真气运行因此会变得艰难,动作也没有那么敏捷,并且会无时无刻感受到压力,心绪难以平静。然而面对这样的威压,他并非没有一战之力——落月痕能提升他的身法,清风凝露能为他回复真气,阴阳师系统虽然需要真气运行,但是消耗的真气并不高。
只是……即便是境界相差无几,谢芜村这个人本身也不是很好对付的存在,从他简简单单杀死凌远栈就可以看出来。
他习惯的攻击手段是符篆,他即便使用符篆,从抽出符篆到术法显形,也并不比他人直接使用术法慢,甚至因为符篆本身的威力,强度上要胜过旁人术法许多。
而穆星河最忌惮的不是这个,而是他会使用各种阵法,从之前的表现看来,这个人这方面的造诣十分不凡,甚至可以将一个符阵打碎重聚,变成一个更强大的巨大符阵。穆星河对阵法基本上可以算是什么都不懂,实在有点害怕着了他的道。然而又想到符阵需要雕刻需要驱动,心中稍定。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身边,黎若薇已经抽剑与那个女孩战了起来,有些不相上下的味道,而沈岫那家伙已经坐在石头上姿态万分优雅地看戏了,这叫穆星河很有冲动直接使用咫尺千里符跑路让他自个儿处理去。
当然他只是想想,他也想试一下——他想试一下,依靠自己那些无人知晓的式神,能不能战胜这样强大的对手。
他明白这必然是一场恶战。
然而他相信自己的能力,也相信他的这些式神。
——即便只是最低级的n卡,又即便他只是一个练气期。
凉夜,有风。风拂过树木,有几瓣紫荆颤颤地飘落了下来。
那种微冷的香气随风拂到穆星河的面容上。
这本该是个静谧的,适合谈人生的夜晚,然而穆星河面临的却是生死难关。他神情严肃,整个人如一支待发的箭。
这是穆星河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要和人生死相搏——在云浮派的时候,比试自然有长辈看着,无论如何都伤不到性命,而离开云浮派之后,他所动手过那些人,没有一个被他认为是对手。
但是这个谢芜村不一样,他非但是对手,还可能是一个强大到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
谢芜村的姿态远比他轻松,他甚至还有点困惑,不明白为什么连这种人都试图抵挡他。
谢芜村没有出招,他瞄了一眼穆星河召唤出来的式神们,揉了揉自己的眉心,缓慢地问道:“你有驱使妖怪之能,必然与妖族有不凡的联系,怎么不尝试转修妖道?”
穆星河莫名其妙:“我修我的功法好好的,没事转什么专业?”
穆星河对自己现在所学毫无意见,甚至还觉得十分不够。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和妖怪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联系,但在目前这个情况下,这一点自然不必多说。
谢芜村竟然点了点头,沉沉道:“好,冲你这句话,我让你一招。”
他看着谢芜村,想了想,试探道:“你不也是个普通道修嘛,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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