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揉着太阳穴, 抬起头望向说话的人。此时, 烛火更亮了一些。窗外是风吹落雪花扑蔌扑蔌的声响。屋里很安静。夜色阑珊,烛火映着他, 在大片大片的黑暗中形成了一团虚幻而飘忽不定的轮廓。但她知道,那是洛雨。
“我怎么了……”南州略茫然。记忆有部分缺失。
洛雨似乎是笑了一下, 然后走过来,坐在靠近她脚边的地方。烛光打亮他一侧容颜, 上面青一块紫一块。他的唇形很漂亮,所以嘴角处那块很大面积的伤痕看起来更像是美术中的晕染处理。他微微转过头来, 看着南州的眼睛轻声说:“你晕倒了, 然后我把你背回来。”
“嗯?”
“这是我家, 你喝水吗?”
直到喝完一杯暖暖的温开水,南州才把缺失的记忆找回来。许多事就怕回想, 还好,她今天走正运, 没有让那份盲目的勇敢变成滑稽可笑的丢人现眼。不然,她会被那帮人揍成真疯子。洛雨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木梳子递给她, “头发有点乱,梳梳吧。”然后拧开手边的紫药水,用棉签沾上,一点一点往脸上涂抹。
“疼吗?”南州问。
洛雨没有说话,低头默默涂着药水,偶尔抽一口凉气。
南州忽然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巨傻缺的问题。“用不用去医院?我有……”
“不用。”他打断,语气透着不耐烦。南州便不再多问, 她想着刚才冯大宝说的那些话,什么洋鬼子日本鬼子,又想起上一世似乎听同学偶尔提过洛雨的身世,说他没有父母,每次来开家长会的都是姥姥。
“哎——”洛雨用胳膊肘捅捅南州,指着自己左边下颚骨地方,“我这儿有口子吗?”
“有。”那么明显。
“帮我上药。”少年并不客气,把药水和棉签递过去,顺便嘱咐一句:“轻着点,别弄疼我。”南州扑哧一笑,棉签点上伤口时,说:“你身上也伤了吧?如果哪里疼得赶紧去医院,皮肉是小伤,万一伤了骨头和内脏就麻烦了。”
“没那么严重。”他并不在乎。
“万一呢。”南州担忧,想他是不是怕花钱?
洛雨耐着性子解释:“肉长在我身上,疼不疼的还不知道?再说,你以为冯大宝他们傻,万一打死我,他们要坐牢的。冯大宝在拘留所待过,知道里面滋味不好受。他也就欺负欺负小学生,等遇到厉害的,立马变成孙子,没出息着呢。”
“他还会找你麻烦吗?”
洛雨闭着眼睛,不知想到了什么,睫毛微微颤抖。沉默许久,他说:“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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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完药,南州起身告辞。
“等会儿!” 洛雨跟着站起来,挡住她的去路。这时,南州才发现少年比想象中还要高上许多。屋里生了炉子,很暖和。洛雨只穿了一件样式简单的白色长袖体恤,染着烛光,脖子上挂着一条银色项链。
南州反应过来,盯着洛雨胸口上那枚微微颤动的耶稣吊坠说:“谢谢你救了我。”
“错了,应该我谢你才对……”他的“谢”字说得颇为生硬,好似生平第一次用到它。微微侧过身,洛雨从南州手里拎过书包。头发湿漉漉的,有几根扫到南州脸上。再一次,她感受到了那种雪花扑面而来的湿冷感与柔软。
套上外套,洛雨说:“走吧,我送你。”
推开门,南州看到了一座被冰雪覆盖成白色的小院子。四四方方,但不是那种正统的四合院,只有两间房,看起来都不怎么宽敞。院子中间有一根自来水管,因为天气寒冷,出水的地方已凝结出了一段儿透明水滑的冰柱。
洛雨走过去,伸出手把冰柱掰下来。大概是太凉了,他轻声骂了句“卧槽!”然后把冰柱仍进雪地。冰柱晶莹剔透的,在夜色中很像是一把散着寒光的小匕首。洛雨没向院门走去,而是带着南州推开了另一间房屋的门。屋子里沉淀着一股很老旧的香气。大概是木制家具散发出来的,像雨后的天坛公园,幽香幽香。
屋子里特别安静,南州跟在洛雨身后心里忽然一阵没来由的紧张。最里面还有一间屋子,门开着,正散发着暖黄的烛光。然后,南州就像突然睡醒了那样,理直气壮地问:“这么黑,干嘛不开灯啊?”
洛雨头也不回,“停电了。”
“……”
站在门口,洛雨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这颇为绅士的举动多少让南州感到意外。在她想象中,这等凶猛少年都应该一脚将门踹开,然后顶着一张全世界都欠我三块钱的臭脸走进屋子里去。想说什么就赶紧说。从不讲究措辞,也不用担心什么名誉扫地。反正我就是大爷,你们丫都得听我的。
但今天,洛雨用行动证明了一个道理,凶猛与教养虽然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但偶尔它们也可以共存。
跟在后面,南州先听到洛雨毕恭毕敬喊了声“姥姥”,然后才看到烛火旁,一位将头发轻轻挽在耳后的老人正坐在一张老旧的摇椅上看报纸。她走进去时,老人探究的目光正好从报纸上跃出来,然后平静的望向她。
“您好。”她小声说。
“你好。”老人莞尔。目光温和,没有初见陌生人的戒备。
“姥姥,这是我同学。叫——”洛雨困惑地回过头来。南州冷冷瞥了他一眼,然后咧着嘴对老人说:“奶奶,我叫沈南州。”
“对,沈南州。”洛雨附和,顶着一张补丁脸,对南州眨眨眼。
“还是叫姥姥吧,听着顺耳。”老人把报纸放在一旁,然后翩翩站起身来。直到这时,她才注意到外孙花瓜一样的脸,声音立刻严肃起来:“你的脸怎么了?是不是又去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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