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天气依旧闷热难耐。南州履行诺言带着孙悦去前门大街新开的麦当劳吃汉堡。公共汽车上,孙悦兴奋地手舞足蹈,同时又有点不好意思,“姐,到时候给我买一个草莓味的冰激凌就行。”
“汉堡不吃?”
孙悦眼睛亮亮的,摇摇头,“不吃。”
“真不吃?”
“嗯……”眼神躲闪。
南州笑了,揉乱她短短的头发,“不吃也给你买,吃不了带回家,留着晚上吃。”
“那个,很贵。”
南州大义凛然地拍拍书包:“怕啥,姐有钱。”
其实孙悦是个苦孩子。她父亲与南州父亲算发小,当初一起到黑龙江做知青。在那边吃了很多苦,一次采山石时,被滚落的大石砸伤了腿,后来落下残疾提前返回北京。其实她爸爸年纪比南州父亲还要大,就是因为这残腿,结婚晚。孙悦的妈妈也是残疾人,小儿麻痹,出行需用拐杖。
暑假,麦当劳里挤满了人。那个年代,全北京才开了不到十家店。南州让孙悦去占地方。她负责排队。抬头扫一眼,发现套餐和几十年后差不多,经典的还是那几款。终于排到她,“一份麦香鱼,一份巨无霸,两个草莓新地。”
“苹果派来一个吗?”
“刚做好的?”
“对啊,很好吃呢,这个礼拜刚在这家店上。原先只有王府井那儿才卖。”
“行,来两个。”南州掏钱时,一枚两毛钢镚儿非常不乖地从钱包里掉出来,然后滚轮一样一路向后奔。南州“啊啊”地赶紧跑过去追。两毛钱那!一根小豆冰棍那!不能丢啊!钢镚儿滚啊滚,速度越来越快,然后,人群中,忽然闪出一只崭新的白色耐克运动鞋。
钢镚儿停下了。
耐克主人弯下腰,从地上拾起它。
“同学!我的我的!”南州跑过去说。生怕对方找不到主人。
“耐克”看着她,眼睛很亮,笑一笑,手伸过去,胳膊白嫩得差点晃了南州眼睛:“给。”
“谢谢啊。”
付完钱,南州端着餐盘去找孙悦。望着堆成小山样的美味,小姑娘激动得两眼冒泡泡。“姐,我太幸福了。”
“这就幸福啦?”
“对啊,我好——幸福。”
南州吸一口凉凉的可乐。真的啊,小时候,幸福的标准好低好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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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考上那种大波轰中学,是不是这辈子就完了?”孙悦左手拿薯条,右手端着可乐,神情哀怨地问。
南州晃悠着可乐瓶子,里面碎冰哗啦啦响。“为什么这样说?”
“刘欣欣说的。那天你走后,她就说像午门中学这类的学校,毕业以后只能考职高和技校。上不了高中。”
哎,那个刘欣欣。
可乐很凉,凉的让南州发不出脾气。其实冷静片刻,她觉得刘欣欣说的也不完全没道理。如果重点高中是一座车站,那么通往这座车站的两条路,一所普通中学,道路泥泞不堪。一所重点中学,道路平坦笔直。请问,哪个更容易抵达?
无论师资力量还是教学水平,重点肯定要高出普通几个范畴。这是事实,不承认也没用。但南州没法跟年纪尚小的孙悦说一些“人生漫长,不在赢得一时胜利”这样的心灵鸡汤。她想,让孙悦明白考入一所普通中学不代表这辈子就完蛋的唯一方法是:她沈南州从现在起努力拼搏,用实际行动证明给小妹妹,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别人的预言。
“姐,我有点怕。”孙悦声音小小。
“怕什么?”南州困惑,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想到什么,会绝望成这样?转念间,又明白了,“怕自己考不上一所好中学?”
孙悦点点头。她学习成绩中游,与南州一样,从未考过双百。也没做过中队长小队长,课代表也没做过。太普通了。在一个喜欢神童的国度,没有人会把赞扬和鼓励的话奉献给各方面都平庸无奇的孩子。
大概只有班级做扫除时,老师才会想起他们。
默默吃完一袋薯条,南州忽然问:“小悦,你开学上几年级了?”
“四年级。”
“那还来得及。”
“啊?”孙悦没听懂,瞪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南州。
南州温柔地笑着,“从现在起,你好好学习,晚上少看点动画片和漫画书,把时间留给语数外。上课也别再睡觉了,专心听讲,认真做笔记,懂得不耻下问。刘欣欣能做到的,你也可以。”
孙悦慌忙摆手,“不,不,我哪儿比得过她……”
南州翻白眼儿,撕开苹果派包装咬上一口,浓汁涌入嘴中,甜腻到起一身鸡皮疙瘩。“怎么比不过?”她给孙悦打气,“那天跳皮筋儿你不还赢了她?玩游戏能赢,学习就赢不了?小悦,做人要有野心。”
孙悦眨眨眼,“姐,什么是野心?”
按照书面解释,怕小姑娘听不懂。南州想了想说:“就是胖虎想把机器猫占为己有。”
孙悦咬唇:“那……很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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