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悠悠,载着一团年轻人的斗志与梦想。江玲兴趣在政治,独服宋美龄外交救国之策;江琴志在冲破束缚,愿与秋瑾名垂青史;仪静心系延安,立志以身报国。凝视不息的河水,她朗朗道:
砍头不要紧,
只要主义真。
杀了夏明翰,
还有后来人。
这首血性《就义诗》,震撼了江玲、江琴, 也震撼了富贵。懵懂中,富贵将对侵略者的仇恨装在心里,铮铮道:
“我也是后来人!”
一样的壮志,一样的情怀,他们还惊喜拥有一样的志向。既然志向趋同,何不歃血为盟、义结金兰,以便精诚携手报效祖国呢?
提议由江玲发起,仪静赞同。江琴拉着姐姐的手疑惑道:
“你我本是姐妹,还需结盟么?”
江玲环顾四周,紧握江琴的手,话语从温柔一下子激昂了:
“你我同胞又同志,如今多了仪静,抛却血亲再结金兰,为我祖国统一,为我四万万同胞的崛起与强盛,更应不离不弃、心心相印同舟共济!”
隆鑫河水清清悠悠,小舟上掌声热烈。
并立舟中,清冽的河水倒映着三个女子的美丽。学着古人,她们咬破食指,血洒水中。掬一捧腥红的河水,仰头畅饮的刹那,白云簇拥红日映入眸子。于是她们对日立誓:
苍天在上,赵仪静、和江玲、和江琴今日饮水结盟,立志报效祖国。至今往后肝胆相照,生死不弃。不求同日生,但愿同日亡。如有违盟,天理不饶!中华民国二十八年二月二十八日(即一九三九年)。兹有尹富贵见证。
她们都是同年生,依次为大姐和江玲,二姐和江琴,三姐赵仪静。看着她们喜笑颜开饮水誓盟,富贵欢心傻笑。笑过,忽地若有所失:那我呢?
三姐妹齐声说,你是男身,权且做我们的见证人,但有负义者,由你处置!
“你们都是大小姐,我可不敢。再说,谁知道以后有不有负义者呢?”
仪静低声道:
“贵,管住你的口,不可信口雌黄。”
“万一有了,怎样处置?”富贵紧追不舍。
三姐妹相视一笑,这个愣头青太执着。可是,怎样处置真不好说,还是大姐江玲利落:
“手刃枪杀,毫不留情。”
富贵吓得吐舌头。浆儿轻轻一点,水中红日四散漫开。抬头,正正当当挂在天上。已是正午,他局促地向三姐妹提醒道:
“不好,耽误了午饭时辰。再不回去,老爷要发脾气了。”
三姐妹看一会水中,又看一会天,应证了富贵的提醒,收了兴致随他起浆回转。
果然,花园里刘管家焦急的满头大汗。富贵最后一个离船,上得石阶,刘管家气咻咻地扇了他一耳光:孽种,你把她们藏哪儿了?愁煞了老爷。转头怒对和氏姐妹:别使性子了,你们的家人有了消息,赶紧收拾收拾,不日送你们回家。
富贵捂住脸不敢回话。江铃与江琴听罢又惊又喜,刘管家气头上也不敢细问。仪静回头:
“刘管家怎么打人了?这事怪不得富贵,也怨不得她们姐妹,是我要的。要罚,罚我!”
刘管家趋几步上前,并着仪静换了口气:
“这都是为你好。”
仪静不肯罢休:
“对我好就不能对他们坏。”
刘管家无奈,耷拉头报告赵心朴。赵心朴听闻赶来,不客气地数落了一顿仪静,将闺楼上了锁,钥匙交给富贵娘掌着:
“学会顶撞了,别让她耍坏性子。”
富贵娘接过钥匙谨慎回到住处,富贵委屈地偎在她身上,江铃、江琴不知所以地一旁立着。富贵娘心疼地抚摸着富贵通红的脸,不仅眼眶湿润,话语也哀婉:
“贵,别再野了。你难道忘了咱们是下人?往后啊,得和小姐们悠着点。”
“我看刘管家不过一条看门狗,凭什么打人?”江琴不平。
“嘘,别让人听见,刘爷和我们家都是兴旺村的,屋子也邻着。他也是为小姐好,为你们好,咱不记心里,好吗?”
富贵娘这一说,大家气消。富贵娘告诉姐妹俩,你们在河里泛舟,师部来人,说是有母女三人流落此地,那可是和将军的家眷。我一旁听得分明,想必和将军的家人就是你们。只是,你们的娘又哪里去了呢?
姐妹俩隐忍了眼泪,迫切道:来人呢?
富贵娘又告诉姐妹俩,老爷怕时局动乱,没有明说,等你们回来核实了,再去通知。
姐妹俩会心地露了笑。这笑,不是因为父亲升了将军,而是见着父亲再寻母亲,家人就团圆了。于是她们一面盼着赵老爷来赏宝,一面盼着师部来人。直至黑夜降临,一切如常。带着惊喜与忧愁,姐妹俩辗转反复了一夜,那夜长似一年。
第二天赵心朴来到花园,依例要来两只青花瓷碗观赏。江玲看着老爷抚来摸去,鼻孔、眼睛都在笑,放了胆:
“赵伯伯,其实昨天之事与小姐无干,与富贵也无干,责任在我。”
赵心朴听这话有趣,怕是给女儿与富贵说情来了,一边欣赏一边顺着她的话头问道:
“你的责任在哪儿?说来听听。”
“昨天早上我犯了三宗错。第一宗,怂恿富贵划船,撺掇小姐一起泛舟,全然忘了世道不太平,导致您焦虑,受罚的应该是我。”
“哦,原本这样。还有呢?”赵心朴笑着又问。
“第二宗,就是您手里的青花瓷碗。我和妹妹见您喜欢,决意送给您。可我顾着贪玩,把这事忘了。这不,既然已在您手上了,您拿去吧。”
赵心朴正准备还给她,听了她的话心里一忑:这丫头变化真大,学会见机行事了。看她还有什么花招:
“也好。两只青花瓷碗在你们手上不方便,我权且替你们收着。还有呢?”
“第三宗,就是我们不该瞒您。我和妹妹与母亲失散,感激您收留,并救了妹儿的命,我却没有明细身世。我们从南京来,到重庆去,父亲在军统局做官。如果见着父亲,一定告诉他您的再生之恩。”
这三宗,除第一宗在帮女儿与富贵扛肩,第二宗第三宗哪里是在数落过错,分明是在笼络和麻痹。这个丫头片子,年纪不大,心计十足。她的身世不用说赵心朴也估摸得**分。我也不贪她两只青花瓷碗,也不求什么厚报,凭着良心做事。今儿索性说开,免她疑虑:
“那么,我也必须做三件事,才对得起你的坦诚。小姐在闺阁读书,我叫富贵娘开了锁,她很自由。这是第一件;两只青花瓷碗暂存我这儿,末了归还给你们。这是第二件;第三件,你既然道明身世,想必你们就是和将军的千金,今天算是核实了。明日若不来人,我叫刘管家通知师部。遗憾的是你们的母亲,如果在敝处我会打听,有了消息告诉你们。除此,还有什么?”
“没有了。”江玲目的已达,喜出望外,深深地向赵心朴鞠了一躬,急忙将消息知会江琴。
姐妹俩的处境,用陆游的一句诗来概述,可谓“柳暗花明又一村。”憧憬美好的那一刻,江琴笑,江玲也笑。姐妹俩拥抱着笑啊转啊,霎时笑出了眼泪。眼泪顺着脸颊流进嘴里,登时化着咸苦,生出悲凉。一会儿江琴脸上起了阴霾,江玲收了笑容。猜想,她们心系一处:可怜的母亲如今流落何方?伴着哀伤,姐妹俩再次相拥。这一次却哭了。
傍晚,姐妹俩招来仪静与富贵,叙说即将离别的衷肠。静悄悄的花园里,三姐妹相互交换了手写的庚贴。听闻江玲、江琴不日远走,仪静伤感之际,也道了祝福。另外对姐妹俩道:
“徐志摩的诗集,玲姐不用还了。我偷偷藏起的《资本论》和《共产主义宣言》,琴姐喜欢,看来也只有忍痛割爱了。以此聊表我的一番心意。”
富贵有心,无物相赠,独自一旁抓耳挠腮。默默回屋说与娘听,娘说咱们没有值钱的礼物,我颈上的佛珠是在天佛寺开了光的,保得平安。不如拆了做成四副手镯,你留一副,那三福赠与她们。往后啊,这佛珠将你们的情谊穿起,替你们祛灾避祸。这是娘的一份心,也显你一番真诚。
富贵喜极。催娘取下佛珠。随即,他娘“咔嚓咔嚓咔嚓”三剪刀,佛珠散落富贵的手心。娘俩小心翼翼地一颗颗穿起,打了结,四副手镯成了。富贵戴一副手臂上,出屋将其余三副赠与仪静与江玲、江琴,道了娘的意愿。三姐妹知道这是富贵娘的信物,出自富贵的诚意,不加推却欣然接受,各自戴上后一笑算是道谢。这一切被倚在门边的富贵娘借着月色收在眼里,静静寂寂地掉了几滴眼泪。这可不是伤心泪,因为她脸上含着微笑。这泪水与微笑,期许着四个孩子永不泯灭的真诚与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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