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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接吻

他只要现金。

程溪说:“我一次拿不了那么多现金,再说,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知道这个孩子的下落。”

红毛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拿手指指程溪,得意忘形,一直往前走到院子里,稍稍远离了后门。

好笑地问:“你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

是,这句话轻易戳中程溪软肋。

她之所以一直没有报警,反而选择涉险私下跟人贩子交涉,无非是因为她更在意小棠的下落。

人贩子一旦被抓,无论是出于对上层组织的恐惧,还是对警方的不信任,他都绝不可能继续透露任何有关失孤的事。

说了,无异于自杀。

不说,他也顶多就是个诈骗.罪。

谁能证明发几张失孤照片的人就是人贩子?

程溪情绪明显被这句话带低。

社会热点新闻时常报道,父母寻找走失的孩子多年无果,一小部分人则利用他们放过任何寻找到孩子机会的心理,实行诈骗活动。

几乎每位寻亲的父母都曾或多或少受骗过,就是在这样希望到失望,从失望再到希望,却始终不肯绝望的漫长岁月里。

他们甚至开始希望自己“被骗”。

因为这样至少说明,他们还有找到孩子的可能。

他们不是被一次次的失望蚕食了理性的思维能力,而是情愿在绝望中放纵自己的渴望。

万一哪次就碰上真的了呢?

想到这个层面,主动权轻易归对方。

程溪只好问:“那你想怎样?现在这个时间我取不到钱。”

红毛揪了几下自己的头发,可能是在懊恼他自己竟然定了这么个鬼时间。

正僵着,孟平川稍稍露出半身,程溪一惊,但本能地极速撇开眼。

孟平川点头,不敢贸然出去。

二人倘若扭打起来,他未必输,甚至可以说是赢面很大。但这里堆了不少烟花爆竹,一旦那人狗急跳墙将此引.爆,那后果不堪设想……

他朝程溪做了个“过来”的手势。

程溪当然知道这不是让她走过去的意思。

她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也怕会错意,只好试着跟红毛交涉:“要不这样,我先给你一万现金,你给我部分地址,剩下的,等你找到安全地点,我们再联系,谁也不亏。”

红毛听了,觉得在理,程溪目色沉沉,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

但他还是多疑问了句:“你身上带了一万现金?”

“嗯。”程溪往后退,指了指背上的包,“在里面。”

“你拿出来。”

“好。”程溪怕他生疑,没有拒绝,蹲下来,拉开背包拉链,把装着她准考证的牛皮纸露出来。

“都在这里了。”

红毛显然看不清,不自觉走近:“你把它打开。”

但他心里有数,车子停在后门,以防万一,他绝不能走远。

程溪看他顿住脚,心一横,回头给孟平川使了个眼色。

猛然起身,重力一把将包砸到红毛脸上,也管不了会不会在出门前就被红毛逮住,只顾头也不回地拼命往外跑。

夜色弥蒙,小城多巷道,七弯八拐的很快就能藏住一个人。

红毛见人跑了,心里一惊!

乱了分寸,明知她早有时间报警,此时不可能轻举妄动,却还是本能地从院子里追过去。

他刚伸手推门,身前恍惚有举起手的人影掠过。

他背脊一凉。

很是狡猾得没有直接回头,而是整个人往旁边一倒,侧翻至墙边。

孟平川手里拿的是地上的扳手,一拳抡空,他没有紧赶着逼过去,脸色有些暗淡,没外露什么表情,仗着自己个高,几乎把红毛罩在墙根的阴影里。

他有意识的将扳手在手里掂量,上上下下幅度不大,却颇给人一种压迫感。

红毛脸上青筋崩起,整个人呈起跑姿势半蹲,上身左右晃动,像是拳击手躲避对手的套路。

看准孟平川换手的时机,他猛地往左边冲出去,孟平川刚一迅速跨出脚,左手拿扳手一通乱舞,呼呼的风声听起来比心跳还要骇人。

红毛他就当即收回脚,只当是试探一番。

眼里已经有着了道的退意。

被孟平川捕捉,他先开口:“你有我要找的人?”

红毛明白,言下之意,兵刃相见没有必要。

但他一口傲气还挺在喉咙口,嚣张反问:“你想怎么样?我要是死了,就再没人知道那孩子现在的地址。”

孟平川浅笑,嘴角弯起的弧度很小,收起时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凉意。

说:“说过了,我只想找到人。”

“我也只想要钱!”

“有这样的好事?”孟平川说,“人贩子拐了别人家的孩子卖,现在倒过头问人家父母要钱?”

“我根本就不是人贩子啊!”

红毛自知力量悬殊,懊恼写在脸上。

索性说实话:“你难为我也没用,我真就是一图财的,跟人贩子搭不上边!”

孟平川不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

他在吉旸的拳馆里当教练,自然应付过不少来找茬的人。眼前这个人,从他一现身,孟平川就摸清了大概。

人贩子,这种把命顶头上的人,藏匿于社会底层,太懂利用现成的地形、工具,跟破散的家庭周旋,用最直接但最有效的方式玩弄人心。

别说轻易露面,就是抓住马脚怕是也难抓住人。

这红毛出来腰上别了把水果刀,一身市侩气,加上年纪稚嫩,根本不可能在十几年前拐走程溪的弟弟。

孟平川那会儿没多细想就猜到,他顶多就是个给老大拎包的人。

在学校附近敲.诈点零花钱不成问题,真要放到动真格的事情上,他就怂了。

孟平川不言语,等他自己着急脱身,一一交代。

红毛戒备心仍在,保持着防卫的姿势,但说得诚恳:“我只知道那孩子在平江,照片是从我老大手机里偷来的。”顿了下,又赶紧补上一句:“我老大是修路的,也不是人贩子!这事不知道是从他哪个跑路的哥们那儿听来的。”

“最近我在网上看到有人在找这孩子,我就想捞一笔,但我真不是人贩子!”

“嗯……”孟平川沉吟。

“那我是不是可以……”

红毛趁孟平川分神,一猛子往他空着的手方向冲,孟平川来不及换手,本能地抬腿劲道地磕在他膝盖上,红毛跪地,疼得闷闷“嘶”了一声。

孟平川没想难为他,但他却情急之下拔出藏在腰上的水果刀,从上而下,凶险笔挺地往孟平川下巴上捅,孟平川迅速跳开,避开头,反手朝他的肩抡过去一扳手,他撞在公厕门上,门“哐当”一声撒下许多浮灰。

红毛被逼疯了一般拿着水果刀就往前冲。

孟平川只得步步后退,红毛不顾身上挨的拳头,一只手死死抓住孟平川的衣领,拿到在他腹部连续捅空了几刀。

要不是孟平川死命挣开,他此刻早已经被人剖了肚子。

“妈的!”

孟平川怒吼,来了气,他招招忍让,那红毛却刀刀致命。

红毛趁孟平川不敢轻易近身时,拿刀对准孟平川,反手扒开厕所门。

出其不意,一下子跑了出去。

“啊——”

孟平川在逼仄、狭窄的公厕里闯过去。

里面没有灯,漆黑一片,只有月光装裱在窗户上。

孟平川只听到程溪一声尖叫,急着找她,却没发现那红毛从最后一格卫生间里冲出来,黑暗中卯足劲凭感觉划了他一刀。

孟平川没叫出声,听人跑出去,不再追。

只柔声问:“程溪?”

程溪跑出去后,在巷道里等了好半天,越想越不对劲,这才原路返回躲在公厕门后。红毛进来,她只是被门一把弹开。

程溪摸到灯,摁一下。

立即看见孟平川胳膊受了刀伤。

他拿手一把按住伤口,血一股股地从他指间涌出。

他这个疯子!

不止没有喊疼,还笑着问她有没有事。

“孟平川”程溪冲过去扶住她,眼泪涌上来,“你受伤了!”

“小事。”孟平川松开手看一眼,“刀口不深。”

“再深就要捅到心里去了!”

孟平川拿干净的手背拍一下她脑袋:“能捅到我心里去的只有你这个傻子。”

“……我才不是傻子。”

“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死不了。”孟平川说,“我命早就交给你了。”

程溪脸上发热,不敢看他,只紧紧捏着他的手。

他假装正色道,“不过你跑回来做什么?不是说好在第三个巷子里等?”

“……明知故问。”

当然是因为担心你啊!

程溪不想说,只喉咙哽了一下。

怕这样走出去引人怀疑,拿自己衣服给孟平川披上。

.

凌晨,小县城没有医院开门。

程溪问余韵拿了家用药箱上楼,孟平川已经自己拿清水洗了伤口。

程溪不敢直视刀伤,她不是晕血,只是看到血肉淋淋的心里就一拎,像是躲进去一只蚂蚁,不疼,可就是在她心尖长缜密的咬着。

“你把衣服脱了。”

孟平川坐在床边,点了根烟,看了下红药水和绷带:“你会?”

“应该可以,我小时候给狗包扎过。”

孟平川:“……能一样么?狗能亲你?”

这什么逻辑?

程溪着急反驳:“能啊,我那、那狗还能导盲呢!”

“我也能啊。”

“哦!”程溪偷笑,“原来你跟狗一样聪明啊……”

孟平川没在意,管不住手,看程溪贫嘴时的样子太可爱,忍不住在她脸上捏了下:“成吧,反正你嫁狗随狗。”

程溪白他一眼开始动手。

孟平川脱了衣服,精壮有力的腹肌不用刻意蓄力便清晰可见。

他身上的皮肤可比脸白嫩多了,不过也没好多少。

程溪看得入神,一时忘了挪开眼,手里拿的棉签被她抠破。

孟平川打趣说:“怎么?想摸?”

程溪连连摇头,红着脸说:“……再不包扎血要流干了。”

孟平川也就不再继续逗她。

没碘酒,她只好先涂一层红药水,拿棉签在伤口上来回滚。

“是不是很疼?”程溪手指发凉,脸色也明显惨淡淡的,她回来后跑上跑下还没换衣服,身上有血,看起来很狼狈。

“还行吧。”

“那我轻点。”

孟平川深吸一口烟,“不用,你平时对我好点就行。”

程溪装作听不见,跟以往一样,每到这种时候她就不知如何回应。她脸皮薄,连对着孟平川赤.裸的上身,她都有些不自在。

好不容易等包扎好伤口,系上一个大大的蝴蝶结。

松开手时,却被孟平川一把握住。

“别多想,那红毛不是人贩子,骗钱来的。”

“可小棠的照片是真的。”程溪不信,弱弱道:“虽然没正脸,但烫伤的疤不是胎记,没那么巧合。”

“嗯,确实是人贩子拍的,但那人跑路了,只是跟红毛老大认识。”

程溪垂下头:“……那线索又断了。”

“也不全是,红毛说,小棠在平江,具体的他不清楚。”

“平江?!”

“嗯。”

惊喜转而失落,“原来他这些年离我这么近。”

孟平川看她唇色发白,有些心疼,“别难过,小棠我们一起找。”

程溪故作坚强,眼泪都泛出来了,人还在胡乱抹着脸,笑说:“我没事,从我把小棠弄丢那天开始,我就做好了要把万水千山踏遍的准备。”

“现在知道他在平江,我不知道多感谢。”程溪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想到他可能随时跟我擦肩而过,我就激动得睡不着。”

他把程溪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心脏的位置,看着她的眼睛:“知道。”

“我一定会找到小棠的。”

像一句誓言,跟全世界所有失孤家庭一样。

直到生命终结,也要睁眼离去。

.

理应是托福的日子,程溪经历了二十年中最凶险的一天。

隔日,三天到期,退了房。

朱晨一早就打来电话,说是做了一大桌子菜等她回家。她没有理由再拖延,一颗心却玄而又玄,想家,却不想回家。

孟平川一上午闷不做声,抽了快一包烟。

离开民宿,跟余韵道别,程溪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留给她。

说了些邀请来平江做客的话,被孟平川催促车要来了。

等在车站,彼此相视无言。孟平川斜靠在站牌上,程溪乖巧的等在人少的那一侧,看售票口里坐的不是某人的青梅。

故意拿肩膀撞他一下:“诶,你的小青梅没在。”

孟平川面不改色,继续抽着烟:“没注意。”

程溪知道这样很没出息,但还是内心窃喜了一下。

看他兴致不高,也没跟她斗嘴,只是抽着烟看着前面,没有具体的焦点。

程溪突然想起《红玫瑰与白玫瑰》里的一个场景。

王娇蕊将佟振保的大衣私藏,钩于油画的画框上。

一日,她坐在图画下的沙发上,静静的点着支香烟吸,被男人看见,发觉她其实并不在抽烟,只是擦亮了火柴,点上一段吸残的烟。

看着它烧,缓缓烧到她手指上,烫着了手,她抛掉了,把手送到嘴跟前吹一吹,仿佛很满意似的。男人认得那景泰蓝的烟灰盘子就是他屋里那只。

程溪有些游离,书里的画面浮现脑海。

她踮起脚,伸手从孟平川嘴上拿下烟,他没紧咬着,也不露任何惊讶。

烟快烧尽了,程溪看着他,把烟放进嘴里,小小的吸了一口。

没有她想那么呛,果然电影里少女咳得一脸通红,只是为了掩盖面对心爱男人的娇羞神态。

跟那晚他说“亲了就是我媳妇一样”。

他正色道:“抽了我烟,就是我的人。”

程溪这次没有扭开头,也没岔开话题,只清甜笑了下。

不喜欢你我抽你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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