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心思也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但少年模仿出来的声音恰如两个快哭了的妇人。这个时候少年才有了一些极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皱眉了，而且他好像有点儿想哭。

我发誓我看见了他眼底有泪光，如果没有，那么我就摔成水晶粉末好了。

“我想带蒂亚逃离，但是我说过了，魔导士们几乎全灭，余下的不是投靠魔女就是被追杀剿灭了。那个年代水晶城可是魔导士公会们的云集之地，没了水晶城就等同魔导士们没了根基，我和蒂亚无处可去，终于被绞杀。

“你们知道吗？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类是那么卑贱的种族。我一直以为我生而为人，魔女也只是人类的一种，但我就没来及带蒂亚回魔女皇室求我母亲，因为人类不给我们机会。”

“我是说你怎么好多年都没用我们和别人下棋了。”

“你以前可是很擅长人际交往的啊。”

“哎，快别说了白皇后，我的心都要碎了。阿比斯以前只是腼腆，是什么样的恶毒才把他逼成这样。”

“这么多年我头一次觉得你说得对，黑皇后。”

少年仍然在玩，一个人对自己讲着故事，拿棋子扮演着倾听者。不过我得承认，如果我确实是个活生生的倾听者，我也会那么说——太无辜，太可怜了。

“黑皇后，白皇后，我已经不记得死了是什么感觉了。那个时候我抱着蒂亚，蒂亚好像试图在我耳边说什么。但我的心脏已经被教廷的长矛打穿了，你们知道心脏就是魔女的魔力之源，没了魔力我们就会死。

“我真的好想好想知道蒂亚和我说了什么，但我确实没有听清，我只知道之后蒂亚像冰一样融化消失、而我从心脏的伤口开始结冰、整个被封进了冰里。教廷把我的尸骸藏在了旧琉璃岛，很久很久以后裴恩才找到这里，用他的火焰和他研究出来的复活术把我从冰里弄了出来。”

说到这段时少年站了起来，我猜这大概就是结局。

“裴恩是我的好兄弟呢，他来救我一点也不意外，我只是没想到我还是十三四岁，裴恩却说他已经几百岁了。从那以后我的心脏真的没有了，只有一块冰霜之心在那里。我本来不是冰霜魔女，但以后我是了。

“我猜，或许蒂亚不曾远去，她只是在这里。”少年拉开了自己的衬衫，让我们看见了他心脏位置的冰霜，仿佛最美的蓝水晶一样的一块冰霜之心。“我想这大概没什么可悲伤的吧，因为我已经没有心了。啊……有人来了。”

少年忽然像受了惊的小鸟一样惊惶，慌乱中一抬手碰倒了桌子，我们连同棋盘整个的摔在了地上。

我听见水晶碎裂时清脆的声音，我在一片黑与白的碎片里和白皇后一同落地又弹起，我或许还算完整的，但我看见白皇后已经破碎到只剩一对雕刻得最好的眼睛了。

少年就像猫儿一样躬身伏在了门边，相当紧张的等着外边的动静。

然而门外并没有动静。

“对不起，白皇后，我不是故意的。”少年悲哀的叹了口气，开始小心翼翼的捡起碎片试图把我们用冰粘回原样。然而宝石这种东西，一旦已经摔碎了就不会再和以前一样光洁无瑕，他粘回了白皇后白皇后也还是一身的裂缝。

就像他的心，虽然是一颗看起来比蓝水晶还美的冰霜之心，但因为时间带来了太多的悲伤故事，他的心早已万千沟壑。

“你知道吗黑皇后。”他捡起大概还算完整的我，可怜兮兮的说道。“我早就感觉不到蒂亚的死带给我的悲伤了，但是那段死掉的时光就仿佛落进了异世界一样的漫长。我觉得我还是有气的，但没有人带我回来，我真的等了好久好久。直到最后，当我醒来，白特尔已经是我的姐姐了。”

或许这是最悲伤的故事之一吧，我想——原来是兄长的人现在变成了弟弟，这可不是能随意填补上的孤寂。这个时候他又警觉起来，这次是门外真的有动静——很快我就听见了敲门的声音，外边有个人，而且是男人，他或许是有事来找阿比斯的吧。

“阿比斯，别装了，我是裴恩，你至少能让我进来吧？”门外传来这样的声音，原来是他故事里的裴恩。

“那好吧。”阿比斯心不甘情不愿的放人进门，表情之紧张仿佛正在面对洪水猛兽。“裴恩，什么事情。”

“你怎么把棋子摔了一地。”裴恩是个红色头发的魔女，周身都带着火的气息。“你又在想什么？”

“只是有点儿想起了蒂亚的故事。”阿比斯答道，有点儿怕人似的缩到了角落里。“然后想起千日红，忽然觉得，有句话真的没说错，不知道谁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们魔女，正是这种尴尬的情形啊。”

“其实，我是来和你告别的。”然而裴恩却这样说道。“说到蒂亚，我也将做一件和她类似的事情。以后……我就将和蒂亚在同一个世界，我想，大概以后你一个人躲着就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哦，你也不是很常找我啊。”阿比斯淡然答道，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个时候裴恩把我从他手里拿了过来，轻轻抚摸过我雕工极好的脸颊，然后宣判了我的死刑。“以后不要一直一直孩子气，魔女如果总是对着什么东西说话，也是会赋予它们意识的，不要留着黑皇后了。”

清脆的水晶碎裂声，是我听见最后的声音。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我仍然没有听到关于阿比斯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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