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来,仅带了稍稍的凉意。
不同于南岳的寒冷,这东临的天气,委实要暖和不少。
彼时将近正午,凤兮与夜流暄出了皇宫,乘坐太后差人准备的马车直往长安侯府。
当时在慈宁宫听得夜流暄与太后的对话,凤兮或多或少的猜到了夜流暄与长安侯门怕是有什么过结了。
只是遥想上次夜流暄在东临时,并未有半分提及这长安侯门,此际突然领着她前去拜访,委实有些怪异了。
一想到这些,心思不由沉杂了几许,凤兮目光朝身侧靠坐在车壁的夜流暄望来,静静的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低低的问:“流暄,你与长安侯门……”
这话未道完,夜流暄已是平寂无波的出了声:“想知道?”
凤兮怔了一下,待回神过来,应声道:“嗯。”
夜流暄转眸朝她望来,漆黑深沉的目光落在她的脸颊,盯了片刻,却是并未言话。
凤兮再度一愕,准备再问时,他却是将目光挪向了马车一角,漫不经心的道:“可还记得上次太后生辰,我送了太后一支短笛?”
凤兮点点头,低道:“嗯,记得。当时你说,那短笛是你从将军府的断壁残垣里找出来的,那是你娘亲亲手制作准备送给太后的。”
夜流暄眸色微动,脸色也极为难得的增了几许悠远,“没想到你还记着。”说着,嗓音稍稍顿了片刻,越发的显得低沉悠远:“我娘亲名为慕妍青,乃长安侯之女。”
凤兮脸色顿时一变,心底也骤然涌动开来。
长安侯之女?
曾听太后提及,以前太后在宫中的日子困难,她的娘亲与长安侯郡女经常入宫伴她,从此三人极为要好,只是后来,她的娘亲与长安侯一同嫁往北唐,她的娘亲嫁她父皇,而长安侯的郡女则是嫁北唐的大将军。
一想到这儿,凤兮目光也颤了几颤。
以前听太后提及这话,她仅顾着自己母亲,却不曾在意那长安侯的郡女,若她能多想想,自能早些猜透夜流暄之母便是那长安侯郡女,且那郡女乃她母亲的挚友,二人极为亲厚,如此一来,凭着这个,她上次是否对夜流暄的态度好上数倍?从而不让他黯然归得南岳?
一时间,心口微微有些发胀发疼,她强行按捺心绪的望着夜流暄,低道:“流暄,那,那长安侯,便是,便是你的外祖父了?”
夜流暄并未否认,但脱口的嗓音,却是增了几许冷冽:“北唐出事时,我双亲正在边关,当时我母亲担忧我父亲领军入京会出事,便书信央求长安侯调些暗卫相互,只可惜长安侯心紧他的暗卫,不曾援助,待我父亲死于京都,竟还想将我母亲劫回,再嫁东临兵马大元帅,以图拉拢一家。只可惜,自闻得我父亲死讯,我母亲抑郁而终。”
凤兮静静的听着,心底发紧,目光也发紧,一时间,竟是不知该如何言道。
其实长安侯也并非罪大恶极,他只是未施以援手,加之有意让夜流暄之母再嫁,兴许也是为他母亲好。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谁对谁错,已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还好,便行了,不是吗?
凤兮沉默着,无言。
车内气氛也沉寂了不少,隐隐透着几许压抑。
凤兮再度转眸朝夜流暄望来,见他面上并无半许表情,然而那漆黑如墨的眸里,却是染有风云与抑制不住的微凄。
他一定是又想起以前那些事了吧?
凤兮如是想着,随即眸色稍稍一动,身形前倾,伸手将夜流暄抱住,随即脑袋搭在他细瘦的肩头,绣着他身上的淡兰香,低低道:“以前之事,过了便过了,流暄莫要再想了。”
夜流暄一动不动,半晌,却是微微嗤讽:“陈年旧事,已不值我在意。”
“既是不在意,你这会儿为何要去侯府?流暄,记得上次你来东临,便不曾与长安侯府有接触,这次怎……”
“长安侯府的手伸得长,我自有必要去一趟。”
“长安侯府如今有得罪流暄的地方?”
夜流暄嗓音越发低沉,只道:“你去了便知,如今无须多问。”
嗓音落下时,他长臂已是揽住了凤兮,整个人清清淡淡,无声无息。
东临的长安侯,曾也是东临一大权臣,权利滔天,堪堪与睿王府相比。
长安侯一生,独独三女,长女慕妍青出嫁北唐,抑郁而终,其余二女皆已嫁人。
自长安侯因年事已高不再参与朝政之后,便一直入住在长安侯府,除了两个女儿偶尔回来探望外,便一直与其夫人过得清冷。
待凤兮被夜流暄牵着下了马车,并站定在长安侯府门外时,瞧着那院墙森森的藤蔓及青苔,以及那古朴大门,一时间,只觉得有些凄凉。
守门的两名家仆见着凤兮二人,皆是一愣,双双瞪着眼将凤兮与夜流暄自上而下的打量。
夜流暄目光朝他们一扫,唇瓣一启,平静淡漠的出了声:“进去禀报,称夜流暄来访。”
嗓音甫一落下,两名家仆脸色当即一变,随即忙朝夜流暄行了一礼,随即道:“公子与姑娘快快里面请,侯爷与老夫人早已吩咐奴才们恭候着公子与姑娘到来。”
夜流暄脸色无分毫变化,牵着凤兮便入了屋门。
未入侯府大堂,早有两名老人闻讯匆匆赶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五旬之人,嘴里急唤:“侯爷与老夫人莫急,小公子与长公主会自行过来的。”
这话一出,两名老人并未收势,足下步子虽踉跄,但依旧急急的跑得快。
廊檐上,凤兮与夜流暄驻了足,静静观着那两名老人小跑近,望着她们那踉跄的身形以及他们越来越清晰的面容,凤兮眉头一皱,眸底深处也漫出了几许复杂。
记得出使南岳的前一夜,她便在睿王府内见过这二人。
当时她入得睿王府,便见自家那外祖父与这二人笑得欢,随即自家外祖父还咬破了她的手指,在一卷纸上印下了指印,最后还与那位老者笑盈盈的说这下她跑不掉了。
当时,她只觉怪异,甚至有种被算计的感觉,然而又想着自家外祖父常日里本就大大咧咧,时常做出些令人愕然的事,是以便不曾多想。
然而,本以为那件事不过是自家外祖父恶作,不料此番在这长安侯府里,竟是再度见到了这二人。
如此一来,估计那夜她被强行按下手印的那卷纸,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一想到这儿,凤兮脸色微微一变,心底深处也漫出了几许紧意。
眼见二人跑近,他们的目光却是双双朝夜流暄望来,那位老妇人骤然红了眼圈,当即伸手拉住了夜流暄的另一只手:“流暄,真的是流暄!我的好外孙子!”
老人的声音带着几许抑制不住的颤抖,令人听之心酸。
凤兮目光也颤了颤,没料到那夜还笑意慈爱的老妇,如今竟是这般……
眼见夜流暄对老妇的唤声未有任何反应,反而还想挣开老妇的手,凤兮瞳孔一缩,当即捏了捏夜流暄的手,朝他低低一唤:“流暄!”
嗓音一出,待他转眸望她,她忙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莫要挣开老妇的手。
夜流暄唇瓣几不可察的抿了抿,纵然他脸色平静,然而他那眸底深处,却是抑制不住的增了几许波动起伏及不耐烦的挣扎。
历来清冷的他,终归还是有些心乱,若说着老妇人的话对他毫无效果,他此际的目光,定不会如此挣扎与波动。
一想到这儿,凤兮暗暗一叹,夜流暄啊,终归是太喜欢隐藏自己的心思了,总喜欢将自己伪装得冷冽无情,只是即便伪装得太好,那摇曳不稳的目光,却依旧令他的所有坚强与冷漠化为乌有。
亦如此时此际,她能清楚的笃定,即便他此际毫无表情,但他心里,怕是早已脆弱得不堪一击了吧?
“下臣拜见长公主。”正这时,一道苍老的嗓音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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