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奇屋

最新地址:www.biqi5.com
比奇屋 > 十月生龙 > 第46章 城作者秋茸

第46章 城作者秋茸

重樨就势把她抱起。

阿戎说:“过得几日,我这身子就没事了。那孩子……他回到你身上了吧?”

“方才我在悬崖边坐着,便望见少时的自己从远处奔跑过来,他呼喊我的名字,与我融为一体。当他在我身上时,我便忽然间如梦初醒,”重樨将她带到方才的悬崖边上,让她在软软的草中坐下来,将头靠在他身上。

阿戎向着远处望去。眼前是碧蓝的海。近处波涛汹涌的海,这么望过去却是久远的平静。重樨已经离开她三月之久了。他发现了她身体的变化,知道她会越来越困顿懒惰。在无涯之地中的穿行,是没有时日的分别的。但看她这身上新伤旧伤加起来,她在此处要身体全然恢复,也得一月余。那时她的肚子已八个月,会更加显现,她也会更依赖他。

在此停留到入夜前,他将她抱着下山去。山下有个村落,都是打鱼为生的凡俗,日子简单畅快,担忧的只是时节和种鱼。

他最喜欢的就是乡民间简单恬静的生活。但他是不喜人多嘴杂的,是以多数时候,就一个人钻在屋里,拿着从各处搜罗来的一些山川风物志去看看,多了解些人世间的奇妙,随后再顺着这些书志去寻找文人们写过的地方,有时写的与所见相差甚远,有时相映成趣。

但多数时候,他会想起在无涯之地中行走时阿戎的心跳声。每到此时,他会从各地之后攫取一些花儿草儿拿回来,后又想着她也许已经走过这些地方,便看着这些小玩意儿都凋落了。

阿戎是没有他这样的闲情逸致的,但此时心累下来了,在渔村里不将自己当个俗民,终日里躺在床上,听重樨说说他去到这里,去到那里的所见,也真觉得以前从未地仔细观察过路上还有这么多有趣的风物。

重樨说:“檎儿现今听听这些,对他有好处。”

阿戎忽然间又疼了一下:“动了,你听。”

重樨俯身在她肚子上听了一阵,道:“他也想跟我同去看看了。”

阿戎笑了出来。

重樨说:“你笑容渐渐多了。”

是啊,自从重樨从那绿色的琥珀当中现身开始,便总能让她觉得温暖安逸。她睡觉也更加不会不安了。

早上重樨会一早出去,提回新鲜的鱼和菜来,随后亲自下厨,每天翻着花样地做出一桌好菜好鱼,给阿戎补充进去,说:“檎儿现今需得多补,出来才能肥肥壮壮的。”

阿戎说:“那我是该多吃点,省的他出来要同我说,我没有将他喂饱。”

就这么的过了月余,她的身体已经全然恢复了原样。只是身体越来越笨拙了。她开始问他做梦的事情。

这一夜睡下,阿戎的魂灵飘入梦渚。她在荒野当中遇到一场追杀,是慕云歇在掩月的光辉下望着她,跟着她。她不敢看月亮,一路狂奔,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他。直到进了渔村,看到重樨坐在房屋当中,她便奔进去关上门,抱在他怀里说:“他来夺我的孩子了。我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抵御他的办法。”

重樨说:“你现在有我。”

阿戎:“家国复生之法就在你的梦里。如今我们也都身在梦中,你陪我一起去寻找觋留下的东西。”

重樨道:“他将东西藏在奚族的聚集之处。但我有种担忧,觋虽是我母亲忠实的奴仆,但却也是最有野心的巫祝。”

阿戎想到她那时囫囵答应的什么与巫共主天地人寰之类的东西,但比起这些,让族人复生不是更为紧要么。她说:“咱们水来土掩,但儇氏为龙所灭的这些年里,困在魂冢太久了。我儇氏不能成为死国。”

重樨点点头,带着她走出来。慕云歇仍旧在月掩里。重樨知道慕云歇一直在远远地观望着。他甚至在想,此间发生的一切,会否都在他的掌握?或许慕云歇现今也想探索着儇氏复活之法,只是需要像阿戎这样的王脉、和他这个看似人畜无害的龙,去为他寻找秘密?

他的私心当中,只觉得复活早已经该死去的往生之人,便是逆天的存在。但他自己也是逆天的结果……这样真的能长久吗?

他抬头,那慕云歇站在月掩,便如同这天。重樨忽然领悟,他也是龙,并非是一个会怯懦的人。若要为自己心爱的人和子民去争夺一点利益,那便只有逆天。若注定要手足相残,他必须得是那个胜者!

他拉着阿戎迎月而走,向着奚族聚集的松漠行进。远古以来,奚族各部虽有人君,却从无一统。因为散乱而历代抓来充奴,从觋那时起到如今,也有一千六百多年了。觋之前便更加久远。巫为奚中的一支,他们因为巫力而受到拥戴,千年之中,巫强盛时,他们便能齐心些,巫衰弱时,他们便纷乱。如今的他们躲在松漠之中,那里是百年前的北燕之地,被北燕人赶到此处的。

梦中与人世也是同样的世界。只是比起现世的一套墨守成规,人们在梦中大多胆大妄为,因此周遭常有杀人、反叛景象。为妇的与他人欢好,为君子的淫/乱无度,反正是在梦中,所有人可尽情地表达,便似乎梦渚是一酒池肉林狂欢之地。

两人在梦中,到达松漠也不过思维一个变换。那松漠之地甚是奇观,此时正有大群人聚集在一个犹如天坑的凹陷之中,四面点燃着火把,分为六道,每一道中走进一列人,这一列人头顶都背着两三个活人。看这些活人的装束,有景国人、有齐国人,有楚国人。

这些活人被扔进这个天坑之中,过了一会儿便堆满了底部,随后奚族人便后退,继续将活人堆满第二层。很快整个天坑都被堆满了,奚族人便开始统一填土。当那天坑最终被填上时,奚族人将坑当中的泥土上浇满了狼心香,随后在狼心香上点燃莹绿色的鬼火。随后便有一老者,一女子走了进去。

阿戎与重樨都是一惊。那女子是覆罗水姻。而旁边的老者,阿戎定睛之下也认出来,那是当日在燕都中所见到的那个戴面具的师巫。

这是一场奚族的梦中祭祀,自当由奚族师巫来主持。重樨拉着阿戎躲在一颗松树背后远远观望着,只听那老者口念咒语,莹绿色的鬼火便围成圈向天空中升去,随后全体奚族人便下跪祝祷。

重樨说:“古时龙与狼也有异种。所生龙身狼头,奚族人恐惧拜服视为神灵图腾,现今他们仍有用金银做这种狼龙来作为崇拜。这种狼的心头血在早前是龙之克星,被巫保存下来,喂给幼狼,代代传习下来,狼血便大都能伤害龙的皮肉。从这种血当中提取的就是狼心香,这种香能将人迷惑住,使人浑噩、进而听从,还能困住龙。”

阿戎说:“怪不得我会被那狼心香克制。”

重樨:“你瞧那些莹绿色的火,便是在燃狼血,提取出里面的狼心香。他们奚族人都是以此保命的。有这个,外面的人便进不来,他们就能躲在松漠不为人奴,且整个奚族都因此以巫为尊。”

“但狼心香扛不了千军万马,尤其是巫力不足以维持的那些个年间,他们便大批被捉出去被奴役。从古至今,少有幸免。所以才会有覆罗水姻之类。”

重樨握紧她的手:“按照觋的所说,若想让儇国人复生,便要请求巫的助力,那也就是要让奚族与儇氏共命运。”

“你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怕若是沾染上巫,恐怕儇氏人将来也会遭到被各族围困的命运?”

见重樨默认,阿戎道:“若被围困还有反击的可能,若是死人便再无反手机会。当年王姬愿意答应觋,给奚族与儇氏兄弟的名分,便是早已经料到会有儇氏低头的局面了。等儇氏复生之后,我们再图谋生。”

重樨回头望着她此时闪闪发光的眸子,她好似已经无所畏惧,那种光亮之中透出一股野心。他沉默了半晌,望着那天坑当中说:“能将人的魂魄全部聚集在此,已说明现今的覆罗氏已是古老师巫的后代,他们应当是获得了与久远相通的返祖能力,如同你一般……”

是啊,重樨终于有些领悟,似乎他的重生、儇氏阿戎的返祖、奚族巫力的大炽,都在这一时期同时出现,这是天意?还是*?龙是操纵不了天意人伦的,但这若是天意,便是天要儇氏复活,那么他所做的只是顺应,而非逆天。

这时祭祀天坑之上的老者忽然发话:“今日是奚族三年来的大日子,原本祭祀已成,天也将亮,该令诸位打道回府了。但老夫有一事要同大家商议。水姻将外人带入松漠,且令诸位听听她所说。”

覆罗水姻往前站了站,面色颇有些得意地说:“现如今景楚两国合谋攻下西京,在大同城内诛杀齐国皇族,齐国在外的王侯与将领此时正是群龙无首,有的便投靠夏国、投诚景国楚国,而我将齐国皇帝老儿与那小皇子耶律淳一并带回,便是希望诸位族人站出来,借齐皇之威拉拢齐国遗部遗兵,让我族人真正在现世当中,正大光明地与他族争夺天下。”

当她得意洋洋地说完这些话后,全族却无一人鼓手喝彩。覆罗水姻向着四周族人望下去,方才他们还高举的火把此时也都放下去了,祭祀时的兴奋与热血转瞬便皆无,表情也一个个都近乎冷漠,她向前几步:“我们此番是齐国的救兵,凌驾于齐国之上,不再为人奴仆,而是将松漠作为我奚族国土。难道你们不想有自己的国号,家中高挂奚人的图腾,在世间自由出入,不必卑躬屈膝,由我奚人主持天下,万岁称王?”

阿戎在外听着她说话,不由得推己及人,联想到自己。无论覆罗水姻对自己做过什么,她今日的这一番话,却像是扎进阿戎心里的一根刺。她儇人在魂冢埋葬已久,是应该破土而出了。但反观这天坑边的奚族人,尤其是穿着较好的那些各部头领,他们面上大多带着一些嘲弄的味道。

重樨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你瞧那为首的老者,还有下面的各部头领,似乎都颇为不屑。我观之,他们是为现状感到满意。这些部族首领大多细皮嫩肉,身体宽胖,想来吃穿用度不差,若不是自由民,便也是在主人家做得较为有权势,并无覆罗水姻所期盼的起义之心。”

阿戎顺着他的话,也去观察站在覆罗水姻身旁的老者。那个老头与覆罗水姻长相略有相似处,大约是当时覆罗水姻与寻姑所提及的祖父,当年在齐国做大国师,后来齐国崇佛之后地位不保,又主导了冤杀昭怀太子一事的覆罗大巫。

大巫站出来说道:“我这孙女是被蒙了心,做起了她的皇图梦。我教她好生款待儇氏后人,她偏不听,将其近乎逼得赶尽杀绝,反不能为我所用,随后我才知道,我这孙女是受了孽龙蛊惑,意图谋夺天下!”覆罗大巫转身过来瞧着覆罗水姻,忽然间伸手攥着她的后领,将她强行拽倒在地上,道:“叛徒,将齐国皇族引入我松漠,我们的部族几百年才守住的秘居之地,就被你这蒙心的女人暴露于世间,什么凌驾于齐国之上,你就是想让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部族,再重回魔掌!这下好了,全天下都知道奚族藏于松漠,我族人只能面对灭顶之灾,再也没有容身之地……”

覆罗大巫这时说得动容,忽然掩泣起来,这样一说,下面的各部落头领和长老们也纷纷开始哭泣,过一会儿就变成了群体嚎哭。

待得哭了一阵,大巫道:“来人,为天坑松土,将此女一同祭祀。”

覆罗水姻面上有失望颜色,冷笑一声,说:“胆敢今日埋我者,让我失去颜面的人,醒来后今日命绝,家人孩子,曝尸破肚。我覆罗水姻说到做到。”

那些个奚族人本已将土松开,听到她这话,竟又都犹豫了。

阿戎看得清楚。虽然各位长老和大巫站在一边,但那些在各处遭受隶使的奚族奴们,却都早有了杀死主人,与同族相聚的愿望。自由的奚人部落躲藏在松漠之间,大部分的奚族人却深受奴役之苦,对这些族内的领袖,更有愤恨之情。更何况覆罗水姻的巫力最强,他们深知这一点。

阿戎听着愣了一愣,问重樨道:“这是在睡梦之中,如何能真的杀了人?若是假的,那闹这一出又有什么意义。”

重樨说:“巫确然还没那个能耐,能在睡梦之中对魂灵做什么。但他们在久远前是儇国的奴仆,那就不同了。”

“有什么不同?”

重樨深吸一口气:“觋托梦于我,说儇氏镇守魂国,最大的一个能耐,就是可以对魂魄生死予夺。他们像收集古狼血一样收集儇国祖先的血液,存放下来,便能利用巫法处置魂魄。但古血稀少,他们也很少使用,所以就只每三年举办一次这样的祭祀,来杀死一些他们痛恨的奴役他们的人。”

阿戎大惊:“若这样说来,其实儇氏的秘密在奚族人之中早已经就不是秘密。奚族人其实是真正的鸡鸣狗盗之人。”

重樨点头:“所以你还要与他们合作吗?”

阿戎咬了咬牙:“或许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为儇氏偷取生机了。”

覆罗大巫忽然间将手里的蛇形手杖拿出来,在天坑上重重地一扔:“蛇矛在我手中,号令奚族各部,谁不尊我令者,便不止是曝尸那么简单。”

一众奚民顿时恐惧起来,全部趴伏在地上。那蛇形手杖落地,从周身长曰一丈的纹理上透出耀眼的光亮,随后,大巫从脖颈间戴着的一小个瓷瓶当中滴上一滴血液在蛇形纹理之上,那蛇便登时变红,恍如栩栩如生。

重樨不仅皱了眉头:“这是儇氏处置魂魄的‘杖魂蛇矛’。以前是只有王上才能触碰,如今奚人学着儇氏在处置魂魄了。这些年间,儇氏凋零,巫族却靠着偷走的东西在魂境之中肆意妄为。他们确然不能再藏在深山之中了。”

此时几人将覆罗水姻放入坑中填埋,阿戎大声喊道:“停下!”

重樨明白过来,忽然间一怒,龙形身躯显现出来,在那上空倏然而下,盘旋之中,风劲猛然。他将那杖魂蛇矛从大巫手指夺过,随后盘旋于阿戎身旁,递到她的手中。

那天坑之上所以奚人的目光,此时向着阿戎投过来。阿戎咬破自己的手指握住蛇矛,那点滴血液顺着蛇矛的蛇形纹理向下蔓延,光亮忽然间越发大炽。

重樨说:“你想处置谁,就处置谁。”

他此时似乎变了一个人一样。变成了敢于挡在自己身前的守护者,帝王的卫士,阿戎拿着蛇矛权杖朝着奚族人走过去。奚族人害怕这个权杖,无人敢起身,无人不跪伏,一圈圈一排排跪着的奚人向后蔓延开来,阿戎从他们低下的头颅边走过去,便如同她的子民拜服于王上的脚下。

她走到天坑之上,将覆罗水姻扶起来:“或许你们想知道我是谁,我得告诉你们,这蛇矛乃我儇氏之物。”

比奇屋 www.biqi5.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