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题是,有些事等你总以为能够控制时,可能已经控制不住了,等你发现控制不住时,可能已经完了。
在这之前,拓跋焘一直能够控制住局面,这就让他有一种错觉,似乎自己是永远可以控制住局面的,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没事儿。他的前任祖宗拓跋猗卢时代,是整个鲜卑族的治理由宽松放任转向严格的时期,那时候的严刑峻法简直一下子让人难以接受,可是高压之下,老百姓也就接受了,凡是延误日期的,整个部落都要被处死,有时会出现全家人一起去前往刑场的情形,路上碰到了熟人,打招呼问他们,你们干嘛去呀?回答是,俺去死哩。可是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想着是一样的事,其实未必一样。拓跋猗卢时代的严刑峻法,一是当时老百姓们的民风很好,还很淳朴,淳朴的人群好管理。二是管理者的管理也还是先讲理的,大家觉得大概还能够接受。现在的情形可不是这样。
现在是全国的情形还不清楚究竟怎么样,都城里边先整体大乱了,乱的最不可收拾的地方就是皇宫里边,特别是拓跋焘周围。当然,大家能躲开就躲开了。没有人再来讨好皇帝,虽然在平时,这种讨好的机会本来是求之不得的。
可是就有这么一个人,他没有表现出跟平时有什么明显不同的样子,还是平平静静的上班干活儿,该干啥干啥,该怎么干还是怎么干。这是一个刚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他中等身材,不高不低,身材看上去比较清瘦些,皮肤白皙,好像涂抹了一层粉一样,五官端正,眉清目秀,让人一见就不由自主觉得眼前一亮。他在这个时期的表现不同寻常,依然是对皇帝恭恭敬敬,对自己的岗位勤勤恳恳,非常敬业。有时候活儿特别多——这种时候总是常有的,尤其是大混乱时期——他就干不完不回家,有时就整天忙得回不了家。他的职务是著作郎,经常需要跟在皇帝身边写东西的一个职务,他能年纪轻轻就担任这个重要职务,不是因为他长得帅,而是因为他写的一手好字。长得帅可以让人见了不那么恶心,容易被接受,可是光指望这个还不够,有真本事才长久。他的名字叫作崔浩。
崔浩从小就特别聪明,而且热爱学习,他博览经史,精通经义,而且阴阳术数、奇门玄象,诸子百家,全都学,全都学出了不小的成绩,真正是人们常常说的那句俗话,叫作“天文地理,无所不通,三教九流,无所不晓”。开始做官之后,他又孜孜不倦的研究的研究朝廷各种有关典章制度,迅速熟悉各种日常事务的处理方法,很快就能胜任本职工作了。这与那些冥顽不化的“索头鲜卑”们就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也跟那些不思进取、故步自封的汉人们形成了鲜明的对照,自然就容易脱颖而出。
崔浩出身于一个世家大族,他的七世祖崔林,在三国时期曹魏政权里面曾经做官做到了司空一职。他的曾祖父崔悦,在五胡乱中华时期建立的后赵政权里边曾经任职为司徒左长史,还被封了个关内侯。他的祖父崔潜,在后燕国慕容氏政权里边曾经任职黄门侍郎。即使在这样的乱世,人家崔家也随着大家在兵荒马乱之中颠沛流离,跑来跑去,仍然会有人跟在屁股后头撵着让他们来做官,这就是学问的力量,知识就是力量这个道理在这里得到了活生生的验证。而且人家也个个对得起这种信任,都能把官儿做好,还都留了个富有才学的好名声。他父亲崔宏更加不得了,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名声鹊起了,远远近近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冀州神童”,自小就聪明过人,才学出众。他在辗转流离的过程中,前后在前秦、在燕国都做过官,每一次都是中央找上门来请他去做的,他还往往要借故推辞,所做过的官全都是官声极好,他行事端正,超然离群,在怎样为老百姓办点实事方面做得比较用心,也不显得过分。即使处在这样的乱世之中,他也依然是保持着良好的操守,而且依然长期保持着读书学习的好习惯,尤其是当时普遍吏治比较没有章法,贪污**是一种常态化现象,在这样的大气候下他能够保持廉洁奉公,不去钻营谋取私利,使得家里生活条件居然一直比较清贫,以至于受到了其他众多官场中人的笑话,认为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可是他听了既不恼怒,也不动摇,依然是平平和和的按照自己的原则做人办事。他从来不急着出去做官,因为生逢乱世,做官不是什么吸引人的大好事,食人之禄忠人之事,很多局面又明明无能为力。可是他也并不表现出过分坚决的拒绝姿态,那样做有时候也会招来无妄之灾,他持一种相对随缘的态度。拓跋珪讨伐燕国时,燕国大败,官员们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崔宏也一直向东逃到了海边,拓跋焘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就专门派遣骑兵把他给找了来,相见交谈之后,非常高兴,认为自己得到了一个足以辅佐自己成就大业的人才,于是马上任命他为黄门侍郎,并让他跟张衮共同管理国家的机要事务。张衮是此前拓跋焘一直最为看重、言听计从的人物,德才兼备,见识独到,关键时刻能够提出一些关键性的意见。俩人合作的挺好。后来让他任吏部尚书,统领三十六曹,成了权势最大的实力派官员,可是他依然生活简朴,为人谦虚,并不招人排斥和攻击。拓跋焘经常会把他叫来,咨询一些关于国家治理方面的问题,他援引古今,总是让拓跋焘听得很是满意。虽然是皇帝的近臣,但是他一直保持着一贯的风格,就是,既不犯言直谏,也不阿谀奉承,处于一种和皇帝的关系保持得相当正常的一种状态。不管是犯言直谏还是阿谀奉承,其实从内心看来,都说明做下级的心态过分亲昵于实际只是上下级关系的那个人了,当然从动机上讲,是为了天下苍生还是为了假公济私,还有个忠奸之辨,但是不看大形势,只管恋恋于官位,不看皇帝究竟可以合作的程度如何,只管把自己当成对方私密的人,这种认识和自我定位都是危险的,结果一定是于事无补,白白的把自己填了进去。所以崔宏在拓跋焘这样的皇帝手下做事,以这样一种不卑不亢、不瘟不火的态度来与对方相处,这种关于双方关系的定位,还是非常明智的。等到拓跋焘在热狂大发作的情况下,从时间和空间角度对自己所接触过的所有人进行全方位过滤和怀疑时,一个不争的事实就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只有崔宏父子俩一次也没有受到过类似的谴责。
即使是这样,像崔浩这种做法,也是冒着异常的危险的。他可能想,反正我也没有别的选择,那就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得了。
这种履险如夷、镇定如恒的修养功夫,出现在一个二十郎当岁的小青年身上,实在是让人吃惊和佩服。所以崔浩拿生命搞的这一次搏击,最终是成功得很。举朝上下,文武百官,皇宫内外,侍卫太监,算是全都服了。不言而喻,虽然有这么优秀的例子就在眼前放着,里里外外的人们可并没有人想着要学,还是按照自己的常理出牌比较好一些。
其实这方面更多的是事后才被众人格外重视的。当时大家哪里还有心情揣摩这个,都一天到晚在战战兢兢地担忧自己的小命不保。同时很多人都跟那个占卜师一个想法,这恐怕是神明要降下严厉的惩罚了,激怒了天上的神明的人会是谁呢?没有人说他知道。但是大家私下难免会讨论几句关于皇帝性情大变的问题。这似乎已经不是大家熟悉的那个皇帝了。皇帝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怕的样子呢?没有人胆敢说他是妖魔附体,也没有人敢说他已经变成了杀人不眨眼的魔王。但是在信奉鬼神的人们心里,都存在着一个大大的问号。
拓跋世家的先祖,据历史记载说,是黄帝的后代,世世代代统治着特别偏远的大北部,那地方有座山,名字叫作大鲜卑山,于是他们就把部族的名字叫作了鲜卑,把“鲜卑”当成了他们的国号。他们的生活方式就是以游牧射猎为主的,民风很淳朴,平时需要进行的教化工作也很简单,很长时期之内他们没有使用文字。他们把木棍削了刻上记号,就算是互相之间立下了契约,双方都会自觉遵守。他们的姓氏用的是“拓跋”。拓跋族的历史上曾经出现过不少很有作为的英雄人物来做领袖。最近的一个,就是拓跋焘的祖父拓跋什翼犍,他宽厚仁爱,气度非凡,而且文治武功的成绩也都很不一般。但是部族的叛乱总是免不了的。就在拓跋焘出生的那一年春天,又有人谋反,拓跋焘的父亲与他搏斗,受了重伤之后就死了,自然叛乱者也被处以极刑。又过了三个月,拓跋焘才出生在这个乱纷纷的世界上。后来等到他六岁的时候,当时正是东晋十六国时期,东晋十六国中实力最为强盛的前秦来攻打这个魏国,当时魏国的军事力量根本无法与前秦抗衡,打了大败仗,紧接着拓跋什翼犍就一病而死,大魏国部民离散,六岁的拓跋焘当时是去了独孤部。这些艰难经历,后来都成了拓跋焘增长才干的资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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