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看见女人的嘴张了半天也没鼓出个称呼来,忽然心软了一下。
“我们就在这里说话?”
“不,不不!您请,请进!”女人把我姥姥让进屋,大概觉得嘴上省了个称呼心里过不去,于是在行动上更加手忙脚乱地弥补。
我姥姥看看她雪洞一样没有任何摆设的屋子,又看着她提暖瓶暖瓶只剩个水底子,拎茶壶又碰倒了杯子的忙乱样子,心里一定想这我小舅得亏及时抽身,用不着和这样不中用的女人过一辈子。
我姥姥那天就是在邱秋那张被凌乱的稿纸铺摆地几乎看不到桌面的小方桌上完成谈判的。
“你就住这里?”
“是,”女人不好意思地说,“刚搬完家,东西摊得到处是。对,对不起。”
这时候我姥姥看到了女人手上的玻璃种飘阳绿,于是又来了气:“你和我儿子,到底怎么回事?”
“薛阿姨,我……”
“你们是打小的玩伴儿,仲黎从小就喜欢你你不会不知道吧?我知道你的条件好,有学识,长相也登样,但我们仲黎现在条件也不错啊,你这样一天一变算哪样?噢,出国需要家庭关系就结婚,不出去了就离婚,哪有这样的?好歹我们仲黎现在在外面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缓说你们两个根本不合适,就算合适,你也从来没打算跟他好好过不是?你可以出现在他和外商谈判的酒会上,但却没法在事业上助他一臂之力,你可以在那里用娴熟的外语和鬼佬们款款而谈,你甚至可以当他最出色的翻译但你毕竟不擅长应酬也不懂生意经,你知不知道有个姓程的姑娘在国外等了我家仲黎多少年?人家是在国外正儿八经拿了企业高管学历的。我知道你们就算现在又拉倒了,仲黎他对你还是不会死心,所以我来是想听听你怎么说,到底要让他为你耗到什么时候!”
女人自然无法跟我姥姥说她当时为什么要出国,又为什么不出了,即便是说也说不清楚。所以,唯有沉默。
“怎么?好歹是长辈,还不配听你一句实话?”我姥姥这辈子基本没和别人红过脸,其实她天生也不是吵架的人,只有那一次,为了她的小儿子简直是豁出去了。她叹了口气说,“你不跟我讲也行,只要你放过我们家仲黎,别再和他来往了。你知道的,他现在也忙得很,前一阶段我知道他为了你的事跑前跑后,生意都不做了,到头又换来什么!人总不能太自私了对吧?你得为他想想,他也是三好几的人了,要是你心里没有他,就趁早放了他吧。”
所以异性之间做不成单纯的朋友多半来自家庭和长辈的压迫。
那是在我小舅出国定居的前两日。碰巧的是,那天我也去找过邱秋。当然我不知道我姥姥已经来过。我拿着从云南老铁那里得到的两本日记,那么厚,那么沉,我小舅多次索要以致于对我吹胡子瞪眼都最终没能物归原主的两本日记。我把它们带给了邱秋。我知道自己没有权力这样,但我别无选择。我小舅见不得邱秋受一点委屈,我也见不得他十几年的默默付出被无视。
我告诉邱秋,仲黎要走了,就在这两天。
走?
是的走。远跨重洋。他需要那阻隔,唯有那万水千山的阻隔,才能斩断他心里对自己的那份无能为力。在一个地方想不通的困扰,忘不了的人,需要换个地方,换种心情,换副肠胃去想想,去忘忘。
我放下那两本东西就走了,对这个女人,我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
然后邱秋就出现在我小舅那豪华而空旷的别墅里。空旷是因为色调太冷,线条太粗,说到底是因为这里缺少一个女主人,缺少一双女性的手来整理铺陈,缺少一些女性视角下的必备细软。
邱秋就那样走了进去,那是她第一次来这里。她对坐在一堆堆行李中间的仲黎说,我们现在还是法律上的夫妻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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