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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茜15

说到底我还是要感激邱秋。我跟着她沾过不少的光。我小舅跑出口转内销的时候,曾有一个意大利商人送他一套49种颜色的口红,说是送给他太太,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分辨解释自己没有太太,而是很爽快地收下然后送给了邱秋,他知道邱秋喜欢口红。谁知当时邱秋只选了最基本的一只珠光正红色,于是其余那四十八只便全部归了我。还有就是他出国定居前,让我来把他屋子的东西收拾一下,他很大方地说,这一次我喜欢的都可以悉数拿走,等清理差不多了,给他打个招呼,他再从那边委托律师处理房产。那栋别墅的更衣室里有两个水晶衣橱,里面全是女人的衣服。我曾对它们垂涎已久,但我小舅却碰都不让我碰一下,因为这我曾赌气发誓自己再也不踏进这别墅的大门,可待我小舅永远地离开这里、远赴异国他乡后,我还是来了。有一样东西我很想知道我小舅是否已经带走,那就是当初他让我转赠邱秋的银手镯。

仲黎同志当年回来发现这镯子还在我手中后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我狠发了一通火。他说尹茜你什么都可以扣下,但唯独这镯子不行。他问我知不知道这镯子上刻的是什么字。缅甸文吗?我当时嬉皮笑脸地说,我可不认识。他很认真地说,这是****字。中国字?不可能,中国字我怎么可能不认识。那是半个世纪前一个跑马帮的中国商人在缅甸给妻子打的镯子,但由于种种原因,一直没能回去取,于是镯子放在缅甸古董商那里一直卖不用出去。中国商人来打这首饰的那天刚巧是仲秋,所以银匠问他要不要刻字时,他请银匠刻上仲秋这两个字,仲秋是中国传统意义上几乎和春节并列的大节,是中国人最在乎的团圆节日,中国商人在这样一个节日里远离家乡,心里惦念妻子所以把节日刻在了送给妻子的手镯上。他写给缅甸银匠的是繁体字,银匠照葫芦画瓢的功夫估计差得很,所以很少有人能辨认出这两个介于花纹和图形中间的古老中国字。

可“仲秋”这两个字对我小舅而言却不仅仅是个象征团圆的节日。他当年望文生义,一意孤行地花大价钱买下这个屯在古董商那里几十年无人问津又值不了多少钱的玩意儿,只因为这两个字触动了他的心弦。

仲黎同志当年对我发完那通火儿后,我把镯子拍到他手里。我受够了,我说谁稀罕这破玩意儿,毫无光泽而且还泛了一层黑色氧化物!我说不是我一直压着没给你送出,而是我在家的时候人家压根就没回来,本来就隔着一层,送出的人托人送,收的时候也总不至于再托人收了吧。我知道那以后小舅一直用一个小盒子装着那镯子,放在那两扇水晶橱柜的最上层。

我去收拾东西时发现这镯子不见了,我以为小舅抛下了那些自己周游五湖四海时给他的秋儿买的衣服却抛不下这镯子,抛不下这镯子上刻在一起的两个字,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看到那镯子戴在邱秋手上,非但如此,那层黑褐色的氧化物也居然被她擦得不留一点痕迹,镯子依然如新,陪着她出席了一次又一次的新书发布会,媒体见面会,并且闪烁着比铂金甚至钻石更出色的光彩。连我的女儿都知道,她的偶像只戴过两只镯子,一只是玻璃种飘阳绿,一只便是这不起眼的小银环。

那天晚上我同女儿借了她的三本书,女儿问我是不是要睡前看,她说她偶像的小说不适合作为入门级别新粉丝的枕边书,因为这些书时而意识流,时而又回到纠结的现实中,既催眠又能让你失眠。我很虚心地请教女儿:那么你认为应该什么时候看?回曰:拿出一天当中你精神最集中的时间看,至少第一本这样。我没有听女儿的,那晚我用了两个半小时看了邱秋的半本书,然后,很顺利地入睡了。睡眠对我来说从来不是难事儿,就像我小舅说的,女人到我这个年龄还能拥有一觉到天亮的好睡眠不是没心没肺就是上辈子积了不少德。那晚睡是睡着了,但极少做梦的我却梦见了邱秋。

梦境中是轻微震颤的火车车厢,窗外是暗夜。火车过山过水,过远远近近的墓碑和坟冢,也过那一个个长长的隧道。邱秋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男人的脸始终模糊。

漫长的旅途。不变的空间。而时间则在不停地变换。不变的男人同不断变化的女人之间忽冷忽热,他们没有任何征兆地翻脸,然后和好。

开始他们并排坐在列车的长椅上,一边聊天,一边吸溜着奶油冰棒。女人问男人是否还记得小时候他用金箔纸和翠绿色的珍珠扣给她做的戒指,他说当然记得了,他说那时做了三四个,从中挑了一个最满意的给她。她笑着说,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她的同桌曾经想用二十块大白兔奶糖和和她交换。你换了吗?他问。你说呢?她看着他,有点觉得他太小瞧了她。她说后来同桌又加了价码,说是在二十块大白兔奶糖的基础上再添一盒奶油华夫饼干,她依然没舍得换。那个年代,一群食欲相当旺盛的孩子却偏偏碰上了物质极度匮乏的局面,吃饭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很生理的,人们不再嫌这嫌那,不再挑挑拣拣,几乎是能吃的东西都塞到肚子里了,更别说那么高级的零食了。她说到现在她都记得自己咽着口水拒绝了同桌的那一幕。她又问他,还记得她爸那块很漂亮的怀表吗,那是他小时候最向往的东西,说是将来自己也要买一块,天天带在身上,随时可以看时间,这样就不用担心上学路上贪玩迟到或是回家晚了挨揍了。她嬉皮笑脸地说,那块他视为珍宝的怀表最终连个全尸也没能保住——父亲所在的医院里有个姓邢的叔叔,这人非常幽默,经常让他的病人称他为邢基耶夫斯基,这个叔叔得知父亲爱喝茶而且喝多少都不会说不好觉,当即表示绝不相信,因为他本人也爱茶如命,家里收藏了不少好茶,可不管如何爱喝,过了晌午一般就不怎么敢喝了,怕晚上睡不好,耽误第二天的工作。有一日,他把父亲请到家里来,以茶会友,两个人喝了都匀毛尖又喝洞庭碧螺,尝罢大叶滇红再来霍山雪芽,从下午一直喝到晚上,那个邢叔叔开玩笑说,我今晚豁上不睡了,半夜上你家去看你能不能睡得着,两人去食堂吃了晚饭便各自回去了。她说父亲那天肯定也是喝太多了,提神提过了头,半夜还精神的要命,幸亏母亲戴真那时已经是护士长了,一周总有三四天要上夜班,那天恰巧不在,不然也要跟着休息不好了。邱四海圆睁着眼睛盯着怀表走过了一点又走过了两点,突然冒出一个想法,这怀表里面是怎么工作的呢,他索性不睡了,起来开了灯,披上衣服,三下两下弄开了怀表,他找了一个小牙签,动动这个零件,又拧拧那个,突然哗啦一下,怀表的五脏六腑滚了一地,这下可完了,只好蹲下来挨个去捡,觉着捡得差不多了,却又装不起来,后来三番五次拿到店里去修,那边总是说缺两个零件,换不上了。至此,仲黎小时候最眼馋的玩意儿就这么报废了。她说将来他要是上她家去,没准儿还能看见它的残骸,到时给你留个纪念吧。两个人笑作一团。

女人又摸着男人眉心的刀疤,她说没想到这两道疤痕居然留到现在,一道打弯儿,一道竖直,像额头添了只眼睛,又像是“川”字少了最后一笔。她说那时候你抄起家里的擀面杖跟他们打,可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是那些人的个儿,于是胳膊上腿上马上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也挂了彩。男人说你还记得,我都忘了。后来我们投奔了娘家的亲戚,亲戚家住不开,我们又被托给亲戚的朋友,好在那家人虽也不太宽裕,却是热心肠。他们听说了我们的遭遇,立刻腾出了一间小屋让我们先住下,母亲很快在临街的胡同找到了一处织毛线的活,虽说赚的不多,但总算能糊口了。亲戚的朋友帮我顺利办好了转学手续,我天天问母亲,还回广州吗?其实我真正想问的是,还有可能转回以前的学校吗?母亲却总是低着头说,等你把小学念完了,就差不多了。母亲坚决要给亲戚的朋友房钱,那家却是坚决不要。母亲执拗得很,说你们不要,我们就只好搬走了,本来就是麻烦你们。让你们大人小孩挤在一个屋里,再不收我的房钱?怎么过意得去?我了解母亲,我知道那家人一天不要钱,他们就可能随时搬走,所以,我想等住处确定了再给你去信。双方推来推去,最终还是那家人拗不过母亲,每个月收了点钱,可惜的是就在那小半年里,曾经的野战医院换了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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