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老师被带走后,我小舅心里很难受,他真恨自己当时扔传单前怎么就没往那一大摞纸上看一眼。本来他这个从外省来的孩子在小学中就很受孤立,樊老师被拉走的第二天,他更是没了要好的朋友,“骆驼”不再理他,就连邱秋也对他冷冷的。小舅一晚上没睡,天刚亮就去了“骆驼”家,他想把整个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骆驼”解释一下,当然,更重要的是,向骆驼道歉。他心里想的是,只要能挽回他们的友谊,让他做什么都行。可是令我小舅没想到的是,“骆驼”家居然上了锁,来到课室里,“骆驼”也不在。没有老师来上课,学生们也来的不齐。小舅问邱秋知不知道“骆驼”哪里去了,邱秋只抬头说了句不知道,就接着低头看书了。
校园里泠泠清清,有几个教其他科目的老师也被陆续带走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夹起尾巴,同时整日眼巴巴地瞅着别人身上的缺点,好像巴不得别点犯错似的。墙上的大字报都是高年级的优秀生写的,大伙儿不约而同地发现,越是优秀的学生造起反来越起劲儿,似乎不如此就显不出自己的优秀,而显不出优秀又会引来旁人对自己阶级立场的无尽怀疑,就这样,整个校园从上到下全都乱了套,今天整你,明天整他,整得大家晕头转向。直到四十年后,和我们家一直保持通信的杨之清杨叔叔回到广州去参加合水农场的知青聚会,才听说当年在安德楼三小里造反走红的第一人,恰恰在**中被整得最惨,最后妻离子散,不得善终。那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这会儿还得先回到我小舅的日记。
据说后来“骆驼”随离异的母亲去了外地,但是他和邱秋一直有信札往来。
长大以后的邱秋当了兵,“骆驼”也当了兵,小舅则去了云南,去了那个叫“觌沟”的地图上找也找不到地方,住着竹片当墙油毛毡做顶的草房,喝着一根葱、几勺盐做的玻璃汤,踏着烂泥路还要一天到晚地开垦荒山种植橡胶。
生于五十年代长于六十年代的小舅那一拨人,营养的供应多数输在了起跑线上。下乡务农时他们多数还不满十七岁,既缺少体力,也不懂方法,当时很多人体重不到一百斤却要挑将近一百二十斤的担子。挑什么呢,挑石头。石头是用来盖房子的,合水农场的人说,最近三年,他们这里一下子来了八百多名知青,先是腾职工宿舍,后来又动员附近村民,好不容易住下了五百多,剩下他们才来的这一拨怎么办?只好自己上山挑石头盖房子了。
挑石头也有“任务定量”。每人每天挑够800斤,就可以休息了。男孩子们力气大,往往几个个回合就搞定了,这样少走了山路,也省了时间。女孩们可就倒霉了,她们一次挑的太少,一前一后的两个担子,把她们一个个生生压得不再长个儿了,为了少走一两趟(尤其为了不走夜路,因为男孩子们闲下来会想出不少损招儿吓唬她们,比如拖来一根长长的麻绳在地面上沙沙地响,让她们以为是几尺长的大蛇,再比如在她们夜里必经的地方吊上一个貌似骷髅的挖了三个洞眼的瓷缸……),也拼命地往担子上加石头,结果往往是咬着牙挺过了前一段山路,却在在后一段上看着红肿的肩膀又不得不在半路上卸下一部分石头。石头盖的房子墙缝儿大,他们便用泥巴糊,然后又从里侧贴上报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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