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喽!桔子罐头,两瓶!”一帮孩子跟着雀跃起来,可接下来他们又犯了愁,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不会起瓶盖。
“用小刀!”邱秋说。小舅立马把水果刀递给她。只见她用刀尖使劲在罐头顶上戳了几下,终于扎了进去。“碗拿来!”
“就这么个小缝儿,还值当拿碗。”一个叫浔子的女孩说。
“干脆一人几口,喝光水得了,有桔瓣在里面,也不容易露馅儿。”那时我小舅还以为自己很聪明。
就这样,我在隔壁“耳睹”了这群扫荡狂如何吸尽了桔子罐头里的最后一滴水,那时我心想,最后一个人肯定最倒霉,因为他一准儿舔了不少人的口水。
扫荡完毕之后,小舅就领着跟班们紧锣密鼓地“恢复现场”,先是把两瓶只有桔瓣的桔子罐头并排摆整齐,然后又把衣服挂回去,仔细地锁好柜门,把钥匙放回原处,接着吩咐自己没吃饱但基本喝足的小喽啰们先洗干净手,拿个毛巾擦干,再去拍枕头上床上的手印、脚印,很快,他们发现这完全是徒劳,有些鞋印顽固地很,死死地贴着床单,根本无法毁尸灭迹。
我姥爷回来后看着满床的鞋印直摇头,但一看柜子还是锁好的,也就顾不得仔细查看,只是拆下床单去洗了。等到几天后姥姥发现柜子里的味道不对时,罐头里的桔子瓣已经长了老长的毛。姥爷的米色西服被溅上了不少桔黄色的斑点,姥姥的丝绒旗袍也上了色,她气得一把揪过小舅来,让他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
“十二色水彩笔和生日蛋糕取消一样儿,你自己选吧!”姥姥唬着脸。
“为什么?!”小舅很不服气,心想一定是我告了密。
“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下次还敢不敢了?”姥姥说,“数数你爸爸西装上被你溅上多少个点点儿,一个点点儿打你一下!”姥姥嘴上说说而已,我却助威似的跑到门后把姥姥平日里吓唬小舅的小木尺都拿来了,惹得姥姥“噗嗤”一下笑了。
“落井下石!拉油货!”这是我小舅学会的第一个成语。我小时候就好吃肥猪肉这一口,一直吃到拉出的屎里都是油,所以落下“拉油货”这么个称谓。
据我舅舅的日记记载,他小时候,没少被邱秋捉弄。那会儿,大人们都忙,平日家里缺盐少醋,或是来了客人缺条毛巾少个脸盆的,便都是打发孩子上街去买。舅舅当年只有九岁,知道邻居家的女儿对地形熟得很,所以逢着她也挎了篮子出来,便跟着她走。广州的大街小巷,跟着她,便能走出不少近道儿。当然,她要是耍坏,想中途甩掉他,也只是一眨眼的事。日子一长,两家的大人还没来得及搭上话,孩子们已先成了朋友。那女孩经常荡着秋千说,钟黎,我家的水缸又没水了。或者,钟黎!我的毽子踢到树上去了。她从不说“帮我”之类的话,而仅仅是陈述既成事实。每当这时,小舅总是乐于效劳的。因为出力和上树,都是他的强项。他并不是急于露能,也绝非一定要讨好她,他只是从她不客气不见外的眼神中,找到了一个被需要的自己。
女孩偶尔领舅舅去他父亲医院的小礼堂看演出,作为报答,他会毫不吝惜地买一毛钱一根的奶油冰棍请她吃。大红的幕布紧闭着,后面时不时地有匆匆走过的人,带起一阵阵疾风,让幕布像红色的波浪一样卷着底边鼓起再回落。部队医院的叔叔阿姨们她都熟得很,大家也都喜欢她。小舅从他们的口中知道女孩名叫邱秋。从礼堂的后排走到前面,邱秋已经跟五六个人打招呼了,她说孙阿姨好!他也跟着说一声,如若对方问,秋儿,这是谁啊?她便说,是我的好朋友!大伙儿夸她有礼貌,也顺带喜欢了他,看见他们来了,有的塞糖,有的给他们拿香蕉吃,他们便把这些丰收的小礼物装起来,等着看节目的时候吃。两个人很认真地坐在第一排,往往是第三根冰棍下肚,才能迎来第一个节目——大合唱《大海航行靠舵手》。领唱的是一所的所长邱四海(邱秋的父亲),这首歌儿邱秋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对于她来讲,还是接下来的魔术更值得期待。小舅却听得聚精会神,她指给他看,那就是我爸爸,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一会便笑了,她问你笑什么,他说,你仔细看你爸爸的嘴型,和歌词好像有点对不上嘛,亏着还是领唱呢。她从此对他另眼相看,因为没有几个人能看出父亲邱四海唱歌时的破绽,由于是领唱,他起码得把前两句唱好,“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预备——唱!”到此他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等他后退两步,和大家一起唱时,便可以随便他怎么唱了。邱秋记得她考过父亲,万物生长靠太阳后面是什么?雨露滋润禾苗壮啊。然后呢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啊再后面呢?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邱四海刮了一下女儿的鼻子:“小鬼头,你还想难倒我啊。”所以,邱秋知道父亲从来不是记不住歌词,而是混在人群中唱,脑子便有了开小差儿的时间,他一天到晚脑子里装着的事情才多呢,所以要一边动着嘴巴把演出应付个**不离十,一边想想开例会时要讲什么问题,每天有几个特护病房要去探视等等,这个别人都看不出的小秘密却被不到十岁的钟黎如此轻易地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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