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耳边的雨声阵阵如雷,才将他从浑浑噩噩的梦境中惊醒。
窗外一道白的渗人的闪电划破夜空,雷声阵阵,大雨磅礴,这场春雨,来势汹汹。
些许雨水从未合紧的窗户中渗入,带来冰冷的春风。
他挣扎着几下试图起身,可惜,只要稍许挪动,肋下的伤口就会如撕裂般的疼痛,令他无法动弹。
“怎会又梦见那些事。”
他喃喃自语,难耐的抚住额头,辗转反侧之下,感觉到了枕下僵硬的物体。
探手将那东西摸出,举起对着月光比照。
……阿阮的发簪。
他的心口好似咚的一声巨响,震的他半晌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何时来过?为何会将发簪留下?
为什么,看着这枚发簪,他会觉得心痛?
“阿宸,醒来了吗?”蓦然,太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墨宸迅速将发簪收入枕下:“殿下。”
不远处亮起一抹微光,白衣飘飘的太子托灯走近:“被雷声吓到了?”
“没有。”墨宸茫然的望着他,大半夜,太子出现在这个地方,感觉有那么些怪异?
“殿下怎会在此?”他发现除了伤口还痛的厉害、以及惯性的偏头痛,其他不适感已经消失了。
太子注目着他,声音很轻柔:“前几夜都是婉莹在照顾,我见她太辛苦,就替她一夜。”
他这么说,墨宸自然不好意思:“让宫女来照顾便是。劳烦公主和太子亲自照顾,臣……”
太子不待他说完就打断道:“那怎么行?阿宸你就像我的……亲兄弟一样,又是为我受的伤,我怎能随意把你丢给他人。”他将灯放置在一旁的灯座上,挨着床沿坐下,搀他起身,“好些了吗?”
夜影婆娑,太子的长相本就偏阴柔,被灯光一扶,阴影落下,透出几许妖艳的美丽。
“好多了。”气氛暖了些,尊称也省去了。
墨宸自幼在宫中做太子伴读,与太子之间关系亲厚,私底下基本没有礼数可言。
“太医说你至少需要卧床静养两个月,因为伤口的位置恰好是用力的位置,稍许运动就有可能让伤口撕裂。”太子道,“也好。你这一年都在奔波,修养是好事。”
两个月这么久……墨宸缓了缓气息:“外面情况如何?刺客抓住了吗?”
“刺客的事情现在都不打紧。”太子叹了口气,“你昏迷这几日,圣君回来了。”
“圣君?”墨宸蹙起远山般的秀眉,有些不相信,“先帝遗诏?”
“是啊。先帝临终前当着群臣的面立下的遗诏,无论何时,只要十七皇子回来,就是新的帝王,谁也没想到,过了十八年,他回来了。而且还出落的那么优秀。”太子将百里溯之事与墨宸说了一遍。
墨宸这才信了。这种事,真离谱,卧薪尝胆十八年吗?回宫,是要夺得什么?
上一世没有这一出……
太子问道:“阿宸,他这样的武学造诣,你能比得过么?”
墨宸谨慎道:“既未亲眼目睹,也未曾交手,不能定论。殿下觉得如何?”
太子道:“我估么着如今也只有你能与他对手,可惜你动弹不得。唉,他回朝区区一日,不少臣子蜂拥而至,俨然已有君王的架势。”
墨宸道:“有太傅辅佐在,您毋庸过于担心。”
“这次就是受太傅的意思,我和三皇兄决定联手,举行一场鸿门宴来对付他。我们两人合力扳倒他,若出了事,也能两个人一起承担。你觉得如何?”
墨宸何等聪敏之人,如今他卧床休养,不可能介入这一场鸿门宴,决议权又不在手上,说任何话都无意义。他只问道:“寒仲负责此事?”
太子道:“你不在,也只有他能用了。”
“寒仲沉稳可靠,殿下放心。”墨宸顿了顿,叮咛道,“此事属下不在身边,殿下务必小心。”
“呵呵,我总不能被你庇佑一世。”太子怅然道,“有时候觉得当太子挺无趣的……”
这个太子从来都当的很勉强,却只能走下去。
墨宸知道他只是牢骚几句,也不多话,过了会问道:“有我家人的消息吗?”
“你养父来过一趟,被我撵回去了。”太子道,“没有其他人。你累了吗?躺下歇着吧。”
墨宸确实是累了,慢慢的躺下身去,扯到伤口又是痛的够呛。
“虽然想装作很有底气的样子来做这件事,但心里还是没谱……”太子也准备走了,可是站在他的榻边,又幽幽道,“但是和你说几句话,就好很多。谢谢你在我身边,阿宸。”
墨宸:“……”
“不打搅你了,歇着吧。”太子吹灭灯烛,在黑暗中端详了一会墨宸的面容,离去。
墨宸再度从枕下将发簪取出,放在掌心里轻轻摩挲。
阿阮来过,太子却否认。所以,阿阮偷偷摸摸过来,看过他,留下这枚发簪,走了。
留下发簪,是想要告诉他她来过,还是真的想要将发簪还给他?
赠发簪有定情之意,他一直都懂。
而归还发簪,是斩断之意。
她……
出事了吗?!
……
“统筹群臣的意见,报三司、议事院共同商讨,经皇上、圣君共同决定——当朝设立二圣,天子与圣君齐平,共同为云岚国至高无上的君王……”
巍峨肃穆的金銮殿上,宫人宣读的声音袅袅入耳。
群臣紧紧的伏地叩首,气氛庄重而又肃穆。
玉阶之上,是金砖铺就的地面。两驾一模一样的金色龙椅并肩安放在一起,格外夺目。
一袭金色华贵龙袍的百里溯端正的坐在右侧的龙椅之上,双目威仪的平视前方。
此时威严的模样,已完全找不到那个小和尚的影子了。
左侧之位,太子亦一身龙袍,不过较之百里溯的衣服,颜色略浅。
这是前所未有的一场早朝,从早上、用过午膳继续,开到现在,殿外霞光万丈。
距离百里溯回朝过去几日,朝廷内部在经历无数场激烈的辩驳和争论之后,最终定下了一条条为适应现在这等状况的制度,一条一条罗列下来,足足有上百条。
就在今日,全部当朝宣读、册立,开辟云岚国千年以来的首个“二圣”局面。
百里溯与太子一左一右的坐着,坐下的群臣也明显的分成几派。
右侧的一派,以国师为首,皆是四十岁往上的老臣。
左侧的一派,以太傅为首,也有不少人。
平郡王、礼王、肃亲王等几位亲王则各自为政,不参与其中。
从坐在龙椅上的二人往下看去,谁是谁的人,泾渭如此分明。
“皇叔,以后还请多多教导侄儿。”太子轻声与百里溯道。
回宫区区数日,百里溯已收拢了十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太子有心无力。
其实两个人的年纪相当,不过百里溯更高一个辈分。
百里溯淡淡道:“朕初来乍到,还请太子提点。”
太子道:“皇叔客气。后日的宫宴,还请皇叔赏光。”
百里溯道:“你们已经连着请了几日,朕再推诿也过分了,这次一定来。”
“陛下。”一位宫人悄悄从后面的侧门走到銮驾之下,“苏姑娘……又咳得厉害。”
宫人刻意把声音压的很低,但仍有许多人听见了。
有些人低声议论。
圣君回朝带了个女子,不是秘密。
据闻圣君对她尤为宠爱,除了议朝,都陪在她左右。
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就是国母——
这就是臣子们议论的焦点,苏阮是商户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当国母?!
百里溯道:“别读了。”
宣读的工人戛然而止:“陛下?”
“诏书在皇宫东南西北四个门、以及帝都的东南西北四个门张榜公示即可。”百里溯径直起身,“朕乏了。”
宫人立马道:“摆驾回宫——”
群臣跪下:“恭送圣君。圣君万岁万岁万万岁。”
国师立在人群中,沉了沉脸,他亦随着群臣跪下,可是脸色难看至极。
苏阮蜷缩在榻上,眼睛紧紧闭着,全身都冷的够呛。
百里溯匆匆回来,直奔她的房间,二话不说用内力替她驱寒。
暖暖的气流传入体内,她感觉好受了些,悠悠转醒:“阿溯……”
“感觉如何?”百里溯对她说话的声音和对臣子完全是两个音调,温柔的抚上她的额头,眉头深锁,“又发烧了……晚上烧退下去,中午又烧起来,到底是什么病,连我也没见过。”
苏阮挣扎着起身来,却还觉得浑身没力气,倚在他的肩上,微弱的喘着气。
从那天晚上下雨发烧开始,她的身体就出现了问题。每天中午开始发烧,夜里退烧,至次日中午时分又会烧起来,发烧的时候全身冷的发颤,必须靠百里溯的内力才能驱除恶寒。
她估么着和那天吞服的毒药有关,虽然太傅告诉她这与身体无害,可是鬼才信啊。
也就七日,忍忍就过去了。
“陛下,药来了。”宫女推门而入,递上药碗。
“都退下吧。”百里溯接过药碗,亲自递到她唇边,一勺一勺的喂上来。
苏阮乖乖的张开嘴,一言不发的喝下去,脸上的冷汗掉到碗里,身子又开始发抖。
百里溯看着心疼,又要来给她驱寒。
苏阮拒绝:“别再浪费内力了,歇会就好。”
她圈了他的脖子,下巴倚在他的肩膀,沉沉的合上眼。
百里溯低眸看着她,到底是什么病症?这样奇怪!
他的手悄然抵上她的后背,源源不断的将内力送入她的体内,将寒意驱散。
这次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待到她幽幽转醒之时,他已是累的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
苏阮倒复原了,生龙活虎的跳下床榻:“今天晚上你还要议政吗?”
百里溯倚着窗栏,掩去自己紊乱的喘气,摇了摇头。
“我们去玩儿啊。”苏阮心情不错。
“想去哪?”
“摘星楼如何?”
在苏阮的记忆里,摘星楼是整个皇宫里最漂亮的地方了。
百里溯没意见:“好……不过,我先歇会,今日上朝累了。”
“你在这里歇着,我去厨房给你弄些吃的。”
苏阮哼着小曲欢快的出去了。
百里溯无奈的摇摇头,他十分担心她的怪病,她倒完全不在意的模样。这种症状,说做中毒才说得通,可是他替她把脉,也未有中毒的迹象。但是并不是每种毒都能通过把脉探出来的,有些毒药隐藏的深,譬如那种需要待几日才发作的毒药,往往要到毒发时才能察觉。
夜里还是要再翻翻医书,一定要查出病因。
他倚在软榻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合上眼睡去。
皇宫的摘星楼,在西南一隅。
这处阁楼,是云岚国历史上的某位帝王所建,他建造这座阁楼的目的,是为了眺望安睡在皇陵之中的皇后。所以,阁楼所对的方向正是皇陵,而它的高度,在帝都首屈一指,站在阁楼上,可以俯瞰整个帝都的华美景象。
“好几年没到这地方来了。”苏阮和百里溯立在阁楼的扶栏边上,眺望着夜色中的帝都,“还是这么美。”
百里溯看了她一眼:“谁跟我说是第一次进宫,要留在这里玩耍的?”
“哈哈……”苏阮大笑。
“上回跟谁一起来的?”百里溯道。
“一个男的。”苏阮弯下腰倚靠在横栏上,托着下巴,“我们在这里大吵一架。什么事我已经忘了,我记得我很生气,气的想从这里跳下去,真跳了。他突然扑上来拉住我,拽住我的手,硬是把我拽上来,啧啧。”
百里溯皱眉:“……不像你。”
“是吧……”苏阮看着远方,忽然又转头看他,“怎么才像我?”
百里溯伸手来摸她的脸:“现在这样子最像你。”
苏阮微微一笑。
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百里溯回头:“你要的琴来了。”
几个侍女托着琴上了阁楼,放置在楼上本来就有的琴架上。苏阮在琴凳上坐下,微微一笑:“想听什么曲子?”
百里溯道:“什么曲子都行吗?”
苏阮点头:“只要你说得出名,我就弹得出来。”
“大悲咒吧。”他道。
苏阮瞪他一眼,抬头看了看天幕:“月满西楼,如何?”
其实她弹什么,他都爱听的。笑了笑表示同意。
苏阮便端正坐姿,双手抚上琴弦,手指往第一根拨弄上去,一个音节还未出来,突然“砰”的一声——弦断了。
苏阮看着自己的手指给琴弦割出血来,抬头看向百里溯。
他已快步走了过来,与唯一伺候在旁的宫女道:“去请琴师。”
苏阮起身,嘟嚷:“晦气……不要弹了……”
“修好了还是一样。”百里溯安慰道,“你看,琴师来了。”
一位年迈的琴师背着工具箱走上阁楼,与百里溯行了礼,便去修琴。
“啊……有一件工具在阁楼下面忘了拿……”琴师道,“草民去拿。”
“你赶紧修吧,我去拿。”百里溯见苏阮情绪低调,便想着赶紧把琴修好。
转身走了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回头,便见那琴师快步向苏阮冲去,他一急,却发现半分内力也使不出来,低呼:“阿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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