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只那么一刻的沮丧之后,苏阮就没再多话,扶着冰冷的石壁爬起身。( )冰@火!中文
事已至此,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从帝都逃到这里,还是逃不了一死,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
她在榻上躺了一日,又因为失血过多,现在四肢软趴趴的使不出力气,扶着墙喘息了好久之后,费劲的弯下腰,拿过自己沾着血污的绣鞋往脚上套。
辩机不明白她要做什么,像根木头似的杵着,木然的看着她。
待苏阮穿好鞋袜,从他身边一瘸一拐的走过,他才意识到她打算就这样离开。
呆立一瞬,突然回身抓住她纤细的手腕:“阮姑娘!”
这一声没了惯来的平稳,显露出了几许惊慌。
他身形纤瘦,四肢细长,看起来没多少力气,这么一抓,苏阮竟被捏有点疼。
“对方是冲着我来的,你又手无缚鸡之力,何必拖你下水。我这就去会会他们,你且躲着不要出来,倘若被他们发现,难保不会杀你灭口。”苏阮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一脸决然的快步向外走去。
走到禅房门口,耳边骤然刮起一阵猛烈的风,撩起了长发。
方才还在居室内的辩机不知怎的就站在了她的面前挡住了去路,坚如磐石。
苏阮吃了一惊,心道:“我眼花了吗?”
辩机幽幽的凝视着她:“随我来,我有办法,相信我。”他率先走出壁穴。
苏阮愣了一愣,也紧紧跟上他的脚步。
踏出禅房,是一望无际的青天白云,层云缠绕,腾云驾雾。
“为什么你们的思过崖都要建在这种鬼地方。”苏阮大感头疼,之前在念慈庵思过的时候,那个禅房也是建在峭壁上,不过还是靠近山顶的位置,爬爬也就上去了。
而现在这个,抬头看不到顶,低头看不到底,毫无疑问,是在半山腰的位置,也就意味着,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只有一条路——如果能被称之为路的话。
盘旋在悬崖峭壁之上的岩石阶梯,从山顶上,一直修筑到这间禅房门前延伸几米,戛然而止。
这是一条只能上,不能下的路,上面的人只要冲下来,他们无路可逃。
辩机走了几步站在截断的尽头,回头看向苏阮。
苏阮还在扶着岩壁小心翼翼的走,阶梯宽不过半丈,仅够容纳一人独行,只是经过粗浅的人工雕琢,各个阶梯高矮不同,凹凸不平,走起来非常吃力。
因为,她分外小心。虽然动作谨慎,面上却没有一星半点的惧怕之色,一脚一脚反而踩得格外踏实。
山谷的夜风撩起她美丽的长发,白色月光扶照在清丽的面容之上——
只怕是九天仙女下凡,站在她面前也不过如此……辩机收回目光。
“你不会要拉着我一起跳崖吧?”
苏阮总算跟了上来,发现他站在截断的阶梯前,开玩笑说了一句。
“杀生是大过,贫道绝无此心。”辩机一板一眼。
“你还是那么木头啊……怎么又开始自称贫道了,多难听……”苏阮嘀咕。
在她说话的间隙,辩机忽然伸出有力的手臂圈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峭壁边上的藤蔓,毫不犹豫的凌空一跃——
真跳了!
苏阮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本能的伸出双手紧紧的抱住他。
身体直直的就往山下坠落,眼前的山、树、鸟、云,都已不可思议的速度在眼前穿梭,下降的速度如此之快,像是要把灵魂都震出躯壳!
心惊肉跳的苏阮转过头埋首在辩机怀里,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看!
好像经过了一个轮回那么长的时间,终于,停了下来。
“没事了。”辩机轻声的安慰着。
苏阮仍旧僵硬的缩在他怀里,睫羽染上了泪珠,小脸煞白,嘴唇哆嗦。
辩机松开了抱着她的双手,只默然的看着快要崩溃的她。
苏阮渐渐平复情绪,懊恼:“你就不能支会一声吗?上回拔箭的时候也是……”
“我未料苏姑娘如此惧怕。”辩机道。
“我……我不是害怕,就是没心理准备,太突然你知道吗?”苏阮不满的瞪着他。
她眼里燃起的小小斗志让辩机禁不住会心一笑。
“咦,冰块脸居然会笑?”苏阮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
辩机立马恢复惯来的平和之色,撇开了脸转移话题:“施主还能否行走?”
“当然能!”苏阮试着迈步,尴尬的发现两腿打颤,怎么也控制不住。
她小声,“你们两个争点气啊,已经落地了!”
辩机的唇角扬起一些弧度,趁着苏阮还未察觉之际就隐藏下去:“人在极度的恐惧下本能的身体抗拒反应,稍后即会恢复如常。”弯下腰,示意她爬到他背上来。
“我缓缓就好……等会我自己走吧……”
刚才被他抱已经够尴尬了,现在又来背,她难以接受。好歹她也是黄花大闺女,这辈子还只被哥哥一个人背过呢……
“苏姑娘可知让你身在何处。”
苏阮回头四顾,山,山,还是山。
四周的峭壁上,都是密布的树木,隐约可见点点萤火。
“我们在半山腰的峭壁上,这些峭壁上的树木里面都是毒蛇和毒虫,施主若不怕被蛇——”
苏阮二话不说爬上他的背:“马上走!”
辩机的眼睛稍许弯弯,嘴唇也扬了起来,可惜苏阮在背后,看不到。
他往前走了几步,拨开密布的藤蔓,推开眼前一方石门。
温暖的橙色光线从石门里骤然倾泻而出,一条长长的隧道——在半山腰挖隧道?
辩机轻车熟路的跨入隧道,反手合上石门。
四周就骤然安静的可怕,好在,每隔十余丈的距离,就会出现一个镶嵌在墙壁里的壁灯,还有光线。
苏阮不觉往他的脖子缩了缩。
辩机未作停顿就坚定的往里走,长长的一段路,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隧道中回响。
苏阮不知怎的就就想起了上回墨宸背她回家那一日。也是这样趴在他的肩上,一摇一晃的走路回家,那时她在他耳畔轻声细语说着话,真是想想就美好的回忆。
“谁点的这么多灯?”气氛实在是太闷了,苏阮圈着他的脖子,一晃一晃,几乎要睡着。
“是鲸油点的长明灯,可燃百年。”
背着一个人,辩机的脚步和气息都没有一星凌乱。
“姑娘若喜欢,可取一只回去置于家中,亦可长明。”
没有回应,她睡着了。
脑袋就靠在他的肩膀上,脸蛋正对着他,他低眸就能看见她美好的睡颜。
她很美,美的不似人间有,一颦一笑都带着灵气,他画了那幅画,也正是因为她的貌美。他曾以为他只是欣赏她的美,并无任何邪念,可是到这一刻,他知道她错了。他竟会无法控制的希望她永远不要醒来,而这条路也永远不要走到尽头。
他才见过她几次?竟会有这种荒谬的想要占据的想法!
枉费多年修炼,枉费师父悉心教导,枉费父亲的厚望,枉费……
决不能让这种邪念占据自己,自这次将她送走,他就要闭关三年不出!
苏阮醒来时,压根不知道走了多久,隧道还是这样深不见底的赶快。她感觉自己的手脚恢复了力,马上道:“辩机,我可以自己走了,你放我下来吧。”
辩机脚步不停:“能省省力气就省省吧,下山之后还有很多路需要你走。”
苏阮当然想省力气,可是她不太喜欢欠别人太多。
她故意道:“你是舍不得放我下来?”
辩机反问道:“为何会舍不得?”
他问的这么认真,苏阮都不忍心调戏他了:“这得问你。”
辩机不语,仍旧大阔步往前行走,速度极快,眸色泛着微光。
苏阮趴在他背上道:“辩机大师,其实你年纪轻轻,何必苦守在山上当和尚嘛。你看你,要样貌有样貌,要学识有学识,医术又那么卓绝,去山脚下开一间医馆,就能享受美好的红尘世道啊。这山脚底下,就是花花世界,说不定你将来还能娶个大美人,生个小美人哩。”
辩机定声道:“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
“……你好没意思。”苏阮的眼前不自觉浮现美人化骨的模样,摇摇头甩出奇怪的画面,“红尘万丈何其美好,你都没有入世过,又如何出世……”
“如你所言,岂非要死过一遭,才能参悟生死。”辩机话不多,却字字珠玑。
苏阮被他堵的哑口无言,愤然的别过脸:“无趣!”
辩机微微斜过眼睛,看着她脸上娇憨的怒气,轻声:“饿不饿?”
“饿!让我咬你一口吗?”她凶他。
他虔诚道:“割肉喂鹰,并无不可。”
苏阮讥讽道:“哈哈,说得好听,那你就让我咬啊。”
他摇头拒绝:“你并不是鹰。”
“……辩机!”她有点恼了。从来只有她揶揄别人,没有别人调戏她的!
辩机一本正经:“前方有休息和用膳的地方,马上就到了,再忍耐片刻。”
走过一个转角,果然到了一处宽敞的大厅。
“好多书……”
这间岩石厅堂的四面墙壁都被做成了书架,满满当当的书卷把书架塞得严严实实。置身其中,抬头转一个圈,就会头晕目眩眼发慌。
哪怕是酷爱读书的苏阮,看到这么多书也吓得够呛。
“都是经文吗?”
苏阮方走向书架一步,就被辩机拉了回来:“任何东西都不能动,施主。”
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抓住她的手,不自觉的用了七分的力。
苏阮道:“主人这么说了,我什么都不会碰的,你别紧张。能不能放开我的手?”
辩机的神情松懈下来,也松开手:“对不起。”
苏阮摸了摸被他抓的发青了的手腕,笑道:“没事没事,我真饿了,吃的呢?”
“你等等,我去拿干粮。”
苏阮走到厅堂中央的桌前座下。
辩机很快拿了水和食物来,东西放下,盯住桌上的两个小瓶:“这是?”
苏阮将瓶盖揭开,取了手绢出来,倒出一些粉末:“你医术这么好,对药材也一定很了解吧!能不能帮我看看这两瓶装的到底是什么?我拿着这个在帝都的医馆问了一圈,也没人能给出确切答案,有个大夫说可能是碧仙草。这‘可能’二字就最讨厌了。”
辩机嗯了一声,拿出随时携带的银针在粉末中拨弄几下,又凑近闻了闻,皱眉思量片刻:“的确是碧仙草。不过,还混合了少许的幽冥草。”
苏阮紧张道:“哦?那有何功效?”
“功效?这两种都是世所罕见的毒药,价值千金,是寻常人拿不到的东西。碧仙草的作用是麻痹神经,这种麻痹不是一时的,而是长期的、不可控制的。而幽冥草的作用是令人产生幻觉。这两种东西混合在一起,能让被害者一方面迷失心性,变得偏执、狂妄、疯癫,而且因为神经麻痹,会出现瘫痪、失明、浑身抽搐失控等等症状。”辩机对药材显然非常了解。
苏阮认真的听着,一面对照苏老太太的情况考量。瘫痪、失明是确认无误的,那么她平日里那么爆照、难以自控的脾气也是因为中毒的影响吗?
“这种毒到后期,会全身溃烂、体内恶臭,不出三日即会暴毙。”
辩机将银针收起,做了结论。
苏阮心里没底了:“用这种方式下毒,太明显了吧?!”
辩机摇头:“这两种毒药最妙的地方在于它们效用的隐蔽。只要下毒者有足够高超的技法,甄选合适的用量将它们长期作用于某个人身上,这个人根本不可能察觉,因为无论从脉搏还是气血之上,都无法检查出毒药的成分,只会一点点的中毒,绝不会死亡。这个时间段,在十年以上。”
难怪御医将苏老太婆诊断为中风,又觉得疑点重重。
这么说,老太婆如今的瘫痪,是二太太多年精心安排的结果!
“至于这瓶水……”辩机端起瓶子在鼻子下微微晃动,“是用以缓解两种毒药的解药。”
“难怪做法事这几日,奶奶的病好了些……”
豁然开朗!
前几日在府上做法,老太太的身体突然好了很多,众人都道是法事的效果,原来竟是解药!
苏阮道,“也就是说,只要解毒就没事了?”
“前期可以解毒,后期不可能,只能能稍许缓解痛苦。”
辩机将两样东西都收好,交还给她。
苏阮握紧瓷瓶,也抓住了他的手:“辩机,你随我去一趟我家吧!”
辩机能识别毒药,又是德高望重的僧人,奶奶一定会相信他!
“不行。”辩机断然拒绝,“请苏姑娘见谅,我有师命在身,不得离开葱岭。”
“思过比得上救人一命?”苏阮劝道,“我奶奶也许是中了这种毒,我想请你……”
“贫道可书信一封予施主带去,但下山,万万不能。”辩机径直打断了她的话。
他不能下山,绝不能。
“我去求你们住持——”
苏阮知道辩机的师父是一位真正的得道高僧,应该不会蛮不讲理。
辩机低眸,眼中似有挣扎:“苏施主,贫道在灵泉寺清修,立誓绝不离开灵泉寺半步,请你不要勉强!若贫道贸然下山惹出事端,难辞其咎,请你谅解……”
他声声入骨,已是有些委让求全。
苏阮虽不懂他的顾虑,却也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他的为难,颓然:“算了……”
他帮她到这里已经是仁至义尽,怎么好意思再强求。
她小声嘀咕,“说的好像你下山,天下就会风云色变似的,哼。我自己再想办法。”
短暂的休息后再度启程。气氛,似乎因为苏阮之前替的要求而变得有些尴尬,辩机没有再背她,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隧道里,很快,就来到了入口处。
“从这里出去,就是葱岭山脚。应该马上就要天亮了,天亮之后你出寺庙。”辩机道。
“嗯。我走了。”苏阮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
辩机默然的注目着她的背影远去,终只是双手合十,摇头不语。
苏阮走了不久,就看见一块大石头,上书“禁地”二字。苏阮不由回头看了看已经消失在密令中的山道路口,心里浮起一丝暖意。庙里的禁地非常严格,辩机带着她出入这一处禁地,若被人发现免不了又是一顿责罚,可他却半句也没有提,大抵是已经做好了被处罚的心理准备吧。
他其实是个不错的人,虽然木讷了点,有时候,也还有些可爱。
苏阮转回头,直接向外走去。
方走出葱岭,远远看见一队人马停驻在葱岭山脚,把入口处堵的水泄不通。
苏阮连忙弯下腰藏匿入草丛,偷偷观察那边的情况。
对方有七八个人,皆是身着锦衣华服,隔得远,看不清面容。
其中有三个人,手中握着长绳,拴着高大的狼犬。
“明明狼犬闻到了她的气味,从那条石阶追下去却没有看到人,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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