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迷离的灯光映着帐内辰旦平静安详的睡颜,星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原来,除了疾风暴雨似的毒打酷刑,还有这样如钝刀子割肉般的煎熬与折磨,一点一点的痛楚渐渐深入骨髓,滴水穿石般磨尽意志……可是,父皇,我既说过服侍你我甘之如饴,若有生之年你都能这样平安入眠,莫说让我长跪不寐,就算你将我万刀凌迟,我仍然是……甘之如饴。</p>
是夜,辰旦又如法炮制,让星子跪了一整夜,仍是近五更方醒,仍是不许星子回府稍息,白日里继续当值。</p>
这日星子沐浴时,手被烫伤,自然不能再碰热水,星子便不去搓揉膝上的瘀伤,只是将头靠在黄木浴桶的边上,稍稍闭眼休息了片刻。星子知道,这回和以往不同,皇帝不会赐药,只能靠自己硬撑着,想了想,找英公公拿了两双纯白色薄绸手套备用。</p>
星子上午为辰旦研磨用力,手上的血泡破了大半,怕德王看出端倪,下午去崇文馆时便戴上了白绸手套,德王老眼昏,也未曾在意。</p>
漫长的白天总算过去了,接着是更为漫长的黑夜……星子服侍辰旦如往日般进了偏殿,跪下为他脱鞋宽衣,见自己满手血泡,或破或肿,有黄水和淡红的血水溢出,怕弄污了辰旦的衣物身体,用腰间的汗巾擦了擦,复带上白绸手套,这才为辰旦按摩。辰旦冷冷地瞟了眼他的手套,未多说什么。</p>
按摩毕,星子却脱下手套,仍是跪在榻前秉烛伴读。新鲜的烛泪滴在血泡破裂后娇嫩的肌肤上,便如滚烫的沸油淋漓而下……星子不敢移动,不敢出声,不敢蹙眉,甚至不敢咬牙,只是平静地举着那蜡烛,唇边含着微微的笑意……</p>
如此一连五夜,辰旦不回玄元宫,也不召嫔妃侍寝,夜夜都要星子在怀德堂偏殿中服侍,推拿按摩,秉烛读书,彻夜跪候,不眠不休。几日后,星子已瘦了一圈,脸颊凹陷下去,青黑的眼圈渐现憔悴容颜,不复往日神采奕奕。每日里仍强打精神,苦苦支持。</p>
到了第六日晚间,三更不到,辰旦已悄然睡去。星子头重脚轻,几乎想一头栽倒,哪怕闭上眼,睡上一刻钟也好。星子稍稍动一动双腿,麻木的膝盖传来的刺痛让他又清醒了几分。</p>
刚听外面敲过了三更,星子忽觉丹田内一点刺痛,接着那刺痛迅速扩散,五脏六腑都绞痛起来。星子暗叫声不好,难道这几日昼夜折腾又引起了毒发?中毒未解的事星子一直未对辰旦泄露半字,只是这疼痛一次比一次更显强烈。星子冷汗涔涔,怕惊动了辰旦,不能运功压毒。星子本不信神佛,此时却心中将如来佛祖、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王母娘娘……一一求了个遍,我不怕死,我知道说不准哪一天我就会一命呜呼,可是,佛祖保佑、菩萨保佑、神仙保佑,不要在今夜,不要在父皇的面前……</p>
忽听龙床上的人轻咳一声,星子抬眸见辰旦已睁开了眼。星子掀开幔帐一角,辰旦居高临下地望着星子,目光中似有研判的意味。星子心头怦怦乱跳,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拼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父皇醒了?要喝水么?”</p>
辰旦方才闭眼假寐,星子的情形尽入眼底,见他身子微微颤抖不已,故作惊讶地问:“丹儿,你不舒服么?”</p>
“不,不!”星子急忙否认,慌乱的语气连自己都感惊讶,“儿臣只是……只是有点腹痛,并不碍事。”</p>
“那……丹儿今夜先退下休息吧!朕即派人传太医为你看看?”辰旦声音温和如沐春风,似在征询星子的意见。</p>
星子飞快地权衡了一下,若不愿皇帝发现中毒实情,最好赶紧退下找个安静之处运功,但……父皇这句话到底是什么用意?这几日他摆明了要考验我的决心,若他认为我连这点苦头都受不了,所谓的赴汤蹈火,不惜代价,又从何说起?那日的慷慨直言,岂不成了一场笑话?</p>
腹内绞痛让星子无法静心思量,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叫喊着要坚持。星子扑哧一声笑了,吐吐舌头,扮了个夸张的鬼脸:“儿臣谢父皇关怀,可这一点小事,又是深更半夜的,哪用得着又惊动太医啊?况且儿臣从小就最怕喝那些苦药汤了。想来是晚膳贪吃用多了一点,一会儿就好了。父皇安歇吧!明日还要早起,不用为这点儿事费神。”</p>
星子语气轻松调皮,却遮不住眼底一抹痛楚之色,辰旦心头似被人扯了一下,隐隐生疼,一时睡意全无,起身坐起,倚在床头,接过星子递上的热茶啜了一口,忽道:“丹儿,这些天辛苦你了。”</p>
“能日夜陪侍父皇身边,儿臣求之不得,哪有什么辛苦?”星子说着俯首下去,却想,皮肉之苦尚可忍受,若每每深夜毒发,可该如何是好?这样一想,下腹的疼痛愈加剧烈了,脏腑似抽搐成一团,星子将前额抵在地上,察觉额上冷汗已浸湿了面前砖石,一时竟不敢抬头。</p>
辰旦一眨不眨地盯着星子,看不见星子的双眸,只看得见他伏在地上仍不住颤抖的身躯。良久,辰旦挥挥手:“今日你既身体不适,就先退下吧!”</p>
星子此时不敢再逞能强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复磕头道:“儿臣叩谢父皇。” 父皇……他毕竟是放心不下我,一股融融的暖流沁过心间,那痛楚便不那么难熬了。抬眼去看辰旦,灯烛光影朦胧,将他棱角分明的面庞罩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我,我还能陪他多久呢……</p>
辰旦见星子呆呆地望着他,眼中没有不满,没有怨恨,唯有深深的眷恋……伸手去握了下星子的手,察觉那掌心中尽是汗水。辰旦微蹙了蹙眉,生起些许悔意,催促道:“不早了,你下去吧!”</p>
星子方回过神,慌张地抽出手来,再次叩首道:“儿臣想回府一趟,恳请父皇准许。”忠孝府虽有眼线,到底不比宫中严密,若能回府,方可万无一失。</p>
宫中本没有星子的住处,此时再安排折腾也费时费事,总不能再让他蹲太监的夜室,辰旦便拿出令牌递给星子。星子谢恩毕,方静静地退出去了。</p>
怀德堂偏殿沉重的朱紫殿门于面前徐徐关上,星子只想就此倒在地上不用起来,两名值夜的内侍要来搀扶,星子推开他们,暗提一口真气,勉力站立,挣扎着走出大殿之外。已是深夜人静,昏黄月色下重重叠叠的宫阁殿宇,竟透出一种荒城古堡般的苍茫来。凄紧霜风扑面,星子一身冷汗被风一吹,不由一颤,仿佛,时令已进入冬天了……</p>
英公公准备了一辆辇车送星子回忠孝府,宫中已经宵禁,星子拿着皇帝的令牌叫开宫门,回到府上,毒发的剧痛仍未暂歇。</p>
星子深夜归来,阿伟闻报忙率众迎接,见星子数日不返,面色青黄难看,暗中猜到他定是那日大闹赌场酒楼,又被皇上罚了,不敢多问。星子亦一言不发,急急进了卧室,便关紧房门,垂下床帐,上床盘膝而坐,运功压毒。约一个多时辰,那翻江倒海的疼痛方渐渐地散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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