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茶馆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在讨论同一个问题,就算走在路上遇到熟悉的人,也会问一句,“喂,听说了吗?”
然后相视一眼,心下了然,继而凑在一起热烈讨论起来。
“你们说,圣人会答应北蛮的要求吗?”酒楼中突然有人提出这个问题,周遭窃窃私语的人顿时一静。
一个肤色黝黑,身形高大的大汉猛地一拍桌子道:“圣人怎么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那位慕小姐可是秦王也的未婚妻,听说再过两天两人就要成亲了。北蛮的要求分明就是侮辱我东陵,那些该死的蛮子就应该统统被杀死。”
他的家乡本是在北疆,一家人都死在北蛮人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对北蛮一直充满了仇视。
其他人虽然不能理解他悲愤的心情,但听了他的话也觉得十分有道理。慕家小姐可是皇子的未婚妻呢,要是嫁给北蛮的王子,那不是承认东陵比不上北蛮嘛。百姓们虽然不明白许多大道理,但东陵人最不缺的就是气节和风骨。
旁边一个穿着浅灰色书生衫的瘦高男子不屑地嗤笑一声道:“你们懂什么。你们知道朝廷每年和北蛮打仗要费多少钱粮,要死伤多少士兵吗?”
看着众人的视线都被吸引到了自己的身上,书上眼中闪过一抹隐秘的得意,继续说道:“不过是一个女人,只要她嫁过去,就能换取十年的和平,在国家大义面前私人感情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我是秦王,肯定毫不犹豫地和那个女人解除婚约。”
“你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还如果你是秦王,你比得上秦王殿下一个指甲盖的风采吗?”旁边一桌的人毫不客气地嗤笑道。
那桌一共就做了两个年轻男子,衣衫的样式都是普通长袍,却是绸缎布料,颜色也十分鲜亮,可以推断应该颇有家资。
开口的那人看起来文质彬彬的,谁也没想到嘴巴竟然这么毒。
灰衣书生显然没想到竟然会有人这么不给他面子,但他却也没办法反驳。这段日子秦王的名声越来越响亮,因为赈灾,秦王出现在民众面前的次数也十分频繁,京城里几乎无人不知秦王。
他也曾远远见过秦王一面,即使隔着那么远的距离,秦王的风姿仍然让他忍不住自惭形秽。
他也忍不住暗暗懊恼,刚才自己怎么就一时脑子发昏,竟然自比秦王了呢,这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呢嘛。
但是,这个时候,若是不说些什么挽回自己的颜面,自己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出门呢。
灰衣书生梗着脖子道:“论风姿仪态,在下确实比不得秦王。但,在下刚才的话可有说错?大丈夫何患无妻,为了国家大义,有何不可牺牲?”
此话一出,不少人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赈灾事宜明面上虽然是二皇子总揽,但真正出面做事的大部分都是宗政博延。在这段时间里,宗政博延可是狠刷了一番京城人民的好感度。
在坐的人虽然基本上都是没被灾难波及的,但心里对宗政博延也是敬佩万分。随着众人对宗政博延的推崇,他的事迹也逐渐在民间流传开来,其中传的最广的就是他和慕筠溪之间荡气回肠浪漫感人的爱情故事了。
百姓们现在都知道秦王是个痴情专一的男子,深深地爱着自己的未婚妻,甚至为了她甘愿一辈子不纳妾。
这是多么深厚的感情,怎么能用一句大丈夫何患无妻就给抹杀掉?
“兄台这话说得好。”那锦衣人却忽然拍掌叫好,顿时将集中在灰衣书生身上的仇视拉了一半到自己身上。
下一刻,却又听到他说,“兄台既然如此深明大义,何不弃笔从戎,前往边疆,给那些蛮子一个狠狠地教训?想必以兄台的才华,定不会让我等失望。”
灰衣书生完全没料到会有这样的转折,脸上的笑容刚刚绽开,就僵在了脸上,结结巴巴地道:“在下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么能上战场杀敌呢。”
“为何不能?”锦衣人挑眉道:“兄台刚才不是说,为了国家大义,有何不可牺牲?听兄台的意思,连国家尊严都可以踩在脚底下,难道还顾惜一己性命不成?”
“原来是个沽名钓誉之徒。”人群中有人不屑地高声道,顿时引来一阵附和。那灰衣书生羞得满面通红,急急忙忙留下一句,“在下还有事在身”,便掩面逃出了门。
酒楼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又有人道:“朝廷里就是有太多这样沽名钓誉的所谓读书人,一味地求自保,一味地退让,才让那些蛮子得寸进尺,步步紧逼。想我东陵,泱泱大国,团结起来,又何惧北蛮小小蛮夷。”
头先开口的黑壮汉大声道:“说得好,老子这就去北疆投军,北蛮子要是敢来,老子定然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一时间群情激奋,不少年轻热血的汉子纷纷表示要和他结伴去北疆投军。
放出消息的人大概也没想到百姓们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那锦衣人正是容天泽所安排,他们也没想到任务会进行的这么顺利。
容天泽为了弥补之前的失误,更是加大了力度不着痕迹地煽动民众的情绪,一时间百姓们对北蛮的仇视几乎达到了历史最高点。
慕筠溪收到消息也是微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宗政博延在百姓心里的地位这么高,顺带着还拉高了百姓们的觉悟。
不过,就算民间的声浪再高,对朝廷的决定,影响也是不大。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这君权至上的时代,终究不过是一句漂亮的空话罢了。民意或许有用,但她可不认为百姓们会为了自己扯旗造反。
只要不造反,对朝廷来说,百姓们怎么闹腾都是小事。
此时那些大臣们也该进宫了吧,宗政博延应该也在,不知道他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消息呢?
慕筠溪心里千思百转,却并没有出言打击身边欢呼鼓舞的人,何必让这些人再为自己担惊受怕呢。
御书房中,几位成年的皇子以及朝中二品以上官员都聚在了这里,文武分列两班,看起来也有个小朝会的规模了。
鼎元帝坐在桌案后面,神情莫测,让人看不出他的心思。宗政博延却是浑身冷气不要命地向外放,身周三步内无人敢靠近。
众人之间本来都是相隔一步站着,他这般便被突兀地显了出来。
宗政博延干脆从队伍中踏步而出,朝着鼎元帝直挺挺地跪下道:“儿臣请求前往北疆,不灭北蛮,誓不回还。”
鼎元帝还没开口,二皇子就抢先开口训斥道:“五弟你说什么胡话呢,战场上刀枪无眼,可不是胡闹的地方。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难不成要父皇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只顾着自己的想法了,可有为父皇想过?”
宗政博延看都没看他一眼,只是对着鼎元帝又磕了一个头,身体深深地匍匐在地,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让人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坚持。
二皇子被他无视的态度气得咬牙切齿,正要再说些什么,鼎元帝却开口了,“你想好了?”
这话显然是问的宗政博延。
宗政博延斩钉截铁地道:“是,北蛮如此侮辱儿臣,可谓是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不灭北蛮,儿臣一辈子都无法抬起头来做人。”
兵部尚书忍不住开口道:“秦王殿下未免太过想当然,北蛮若是真的那么好灭,也不会嚣张这么多年。朝廷派了多少大将,仍然对北蛮束手无策,秦王殿下连战场都没有去过,还是别把话说得太满比较好。”
慕良翰也出列道:“一旦与北蛮开战,军费支出必然激增,可户部现在真是拿不出钱来了。”
“慕尚书,筠溪是你的女儿。”宗政博延豁然抬头,双目赤红地瞪着慕良翰。
慕良翰却并不与他对视,只是低着头道:“臣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女儿去那苦寒之地受苦,可是为了国家大义与万千百姓,臣也不得不忍痛割爱。小女自小熟读诗书,向来深明大义,定然能理解臣的苦衷,甘愿为国奉献。”
若此时不是在御前,宗政博延真想将面前这个人碎尸万段。大殿里的其他人也是心中暗自嘀咕,这慕良翰的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心也是越来越黑了。虎毒尚且不食子,他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能舍弃,日后可得小心防备着些,决不能与之交心。否则,真是哪天被人卖了,都不知道呢。
鼎元帝也是深深地看了慕良翰一眼,以前只觉得这人办事能力不错,脑子也灵活,再加上实在没有可用之人,才将他给提拔到了户部尚书的位子上。
只是如今看来,这人虽有能力,品行却着实不堪。日后寻到合适的人,还是赶紧把他换了吧。户部可是朝中的命脉,掌控在这种心思诡谲的人手里,终归还是不能让人放心。
慕良翰怕是到死也不知道,正是自己这一番自以为是的表忠心,葬送了自己的前途。
相比于含蓄的文臣,武将那边表达更加直接,看向慕良翰的眼神简直是赤裸裸的鄙夷。
定国公次子,官拜抚远大将军,继承了父亲年轻时候火爆的脾气,对于看不惯的人一向是从来不给面子,此时更是直接嗤笑出声,“文人果然跟我们这些大老粗不一样,明明骨子里就是个卖女求荣的软骨头,却能自己给夸成儿一样。”
他这一句话,可谓是一竿子打翻了一船人,直接把对面所有的文臣都给得罪了个遍。
可对面的文臣心中再是羞愤,却没有一个人敢接话。这个浑人与定国公相比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跟他讲道理那是完全讲不通,根本就是找虐呢。
难得糊涂,就当那杀才只是在说慕良翰好了。
慕良翰的官职一路扶摇直上,直至现在成为最年轻的内阁学士,已经记不得有多少年没人敢在他面前这么放肆了。
可是对上这位抚远将军,就算皇上有时候也不免要退让三分。这位火气上头了,可是敢在朝堂上直接动手的。除了皇帝,没人敢直接跟他对上。
就算再愤怒,他也只能忍了。
“臣一片忠心,还请皇上明鉴。”只要让皇上知道自己的忠心就够了,别人怎么说有什么关系。
阿q精神自古就有啊。
鼎元帝看着抚远将军眼睛划过一抹无奈的笑意,转到慕良翰身上却又瞬间变冷。
“秦王先起来吧,其他爱卿还有别的想法吗?”他慢悠悠地开口。
礼部尚书廉征出列道:“臣以为此事绝不能应承,必须给与北蛮狠狠回击,扬我东陵国威。”
廉征是个老古板,他极度看不上慕筠溪这般作风豪放的女子。但无论如何,这个女人的头上顶着未来秦王妃的头衔。若是因为北蛮一封毫无诚意的和谈国书,就把人给嫁过去,皇室的脸面还往哪儿搁?
刑部尚书也附和道:“臣以为廉大人所言极是,北蛮人不过是一群未开化的蛮子,以前是我朝不愿与之计较,才让他们得以如此嚣张。如今倒是越发狂妄起来,合该给他们些教训才是。”
右都御使也出列道:“据臣所知,此事已然在民间传开,百姓间主战呼声很高,纷纷表示愿意投军,扬我国威。无知百姓尚有如此觉悟,况且吾等熟读圣贤书之人?此时若是软弱退缩,将来有何面目面对祖宗先师?”
定国公不在,武将那边领头的便就是梓君侯了。他恰在此时站了出来,高声道:“臣请战。”
在家闲了这么些年,都快发霉了好吗,终于有人来捋虎须,这仗怎么可以不打?
其他武将也纷纷摩拳擦掌,接连跳出来请战。
虽然宗政博延一开始请战的言辞有些失当,似贬低了他们这些武将。但大家也都可以理解他的心情,夺妻之恨是个男人就忍不了啊。
慕良翰看着群情汹涌的武将,再看文臣这边主和派也寥寥无几,大部分还是中立,可主战派还是比主和派多了那么几个。
看到这样的情况,他已经忍不住面色惨白,鼎元帝的话更是将他直接打入了深渊。
“很好,各位爱卿总算没有让朕失望。”鼎元帝站起身,一掌狠狠地拍在面前的桌案上,“北蛮欺人太甚,狼子野心,朕绝不姑息。”
“皇上英明。”率先跪下的是武将,然后是主战派的大臣,中立派一向是墙头草,最后剩下寥寥无几的主和派根本掀不起任何风浪,纵然不甘,也只能随着众人一起跪下。
鼎元帝当即点将,以最熟悉北疆情况的梓君侯为主将,抚远将军舒鹏飞、武定伯为副将,宗政博延为参军。
从京郊大营拨出两万兵马,另外分别从东北西北沿线驻军中调集一半人马,合计八万人,五日后向北疆进发。
五日后正是十一月初一,而慕筠溪和宗政博延的婚礼定于十月二十八日。皇上没发话,这婚事该怎么办?
宗政博延觉得自己该提醒一下父皇,或者父皇不发话,自己就当他默认,婚事照办好了。
虽然他一直觉得婚礼不过是个过程,而且还十分麻烦,对此很是有些不耐烦。但是,现在他却觉得十分有必要。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觊觎着自己的人呢,自己非常有必要向那些人宣示一下主权。
鼎元帝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一般,下一刻就做出了指示。这婚事必须要办,而且要大办,规格在原有基础上再往上提一层。
这婚礼本来就是按照亲王的规格来的,再往上提一层那就和太子等同了。这很不合规矩,若是在往常,礼部尚书这样的老古板早就站出来反对了,现在却选择了默认。
大皇子和二皇子心里抑郁的几乎要吐血,宗政博延却是一扫近几日的烦躁,面无表情的脸似乎都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光彩,看得两个哥哥更是暗地里恨得几乎咬碎了满口牙。
宗政博延却是懒得关注兄长们的心情,他此时一颗心全部都扑到了慕筠溪身上,恨不得肋生双翼立刻飞到慕府,将自己心爱的人儿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
慕府中,慕筠溪却完全没有宗政博延想象的忧虑害怕的情绪,她正捧着一本书闲适地靠在软榻上,看得津津有味。
容天泽抢先宗政博延一步赶到慕府,看到慕筠溪悠闲的模样,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心下生出些许愤愤不平。
“本世子为了你忙得焦头烂额,你倒是悠闲得很。”他依旧挂着那副温文尔雅的表情,语调温和,讽刺意味却分毫不减。
慕筠溪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将视线转回书上,淡淡地道:“着急上火有用,天底下就没有悲剧了。”
既然无论自己是什么态度,结果都不会改变,自己何不选择及时行乐?
“话是这么说,可你真的不担心皇帝将你送去北蛮和亲?”容天泽挑眉道。
慕筠溪只回了他三个字,“不可能。”
“为什么?”容天泽追问,“难不成你认为宗政博延肯定会保你?自古以来,江山美人不可兼得之时,大多人选择的可都是江山。”
“你今天是来挑拨离间的?”慕筠溪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
容天泽淡定微笑,“本世子只是实话实说。女人总是容易被感情迷惑,本世子怕你太蠢,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多谢关心。”慕筠溪皮笑肉不笑地道。
容天泽微笑不变,说出来的话却是越来越让人想要暴揍他一顿,“你少自作多情,本世子可不是关心你。只是本世子向来遵守承诺,答应了为你所用十年,就不会食言。万一你真要嫁到北蛮那不毛之地去,本世子不是也要跟着?”
“果然是靖西王世子。”父子两人矛盾再大,还是有那么多相似之处。
容天泽的脸色沉了沉,他最不喜欢别人将他和靖西王放在一起说。不过瞬间,他又笑了起来,“你还没说,如果宗政博延真的不要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等慕筠溪回答,他又抢先道:“不如跟本世子走吧,咱们逃出京城,浪迹天涯去。逍遥江湖,日子定然比窝在京城舒服多了。”
这番话不经思考便已经出了口,容天泽察觉到不妥,却并不想收回。隐隐的,他心中升起一些明悟,期待悄悄萌芽,他几乎是迫切地希望慕筠溪能够答应自己的提议。
宗政博延刚走到门外,正好听到容天泽这番话,顿时怒上心头,沉声道:“本王的人,世子还是少打主意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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