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想避。
却已是避不开了。
街上众人只见那刺客的右胸之上被一枝黑羽直贯而入,箭尖入肉处血花柔柔一迸,可那人的整个身子却如遭雷殛一般,颓然向后摔去。
尽皆骇然。
正准备围上来的那些老少杀手,在这瞬间似极有默契般地停了下来。
江一草敛去掌缘那抹淡淡光晕,喝道:“莫杀他!”
“是。”有人自他身旁掠过,应了声,然后一把黑剑缠住了刺客。
刺客右胸剧痛,眼中一片模糊,只看着那耀着冷光的剑尖轻轻动了三下,极疾的三下……一剑破腕,一剑点肩,最后轻轻巧巧地搁在自己喉上,好生冰凉。
那人左手持剑,稳丝不动地搁在那刺客咽喉之上,冷冷地盯着面前这群老少夹杂的杀手,寒声道:“谁上前一步,杀。”
堵在街中的人群并不惊慌,果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只是此时被围在中间的几个孩子露出稍许惊惶之色,还有个全身上下罩着麻衣的汉子动了一动。
站在门檐下的江一草拍拍胸口,似在平伏心中慌乱,向着那方笑喊道:
“冷五你怎么来了?”
他虽笑着,实则心中难定。燕七神箭已发,冷五黑剑已现,可他三人此时所面对的,并不是细柳镇上那按察院的蓝衣社,而是……
“如果自己没有料错,倒应该是那伐府中人。”
伐府十年前出于莫公之手,一向司暗杀之责,若不是江一草有极蹊跷的门路,也断不会知晓堂堂按察院中竟然会有这样一个见不得天日的组织存在。今日见这些人行事,果然是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连妇孺都用来作掩饰,手段好生卑鄙。只是江一草清楚,在这世上,卑鄙就是力量,如此看来,这伐府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他想着待会儿若对上这些人不顾手段的杀伐,不由有些头痛。
……
……
好在听到了身后的脚步阵阵。
燕七笑着看了他一眼,向后努努嘴……只见从天香楼侧后,大街前向,朱雀大道的那头,几个路口同时涌出人流,不多时汇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群,煞气十足地站在这长街之上,江一草身后。
布衣,小帽。
正是西城的兄弟。
双方对峙少许,伐府众人中一个看着极普通的老汉咳了一声,人群渐渐动了起来。
从四周涌来的西城人马见与自己对峙的人群中竟是老的少的都有,却能让前些日在自家赌坊中威风凛凛的那位司兵不敢动弹,不由觉得好生诡异。只是老大有令,只得强抑着紧张站在江一草身后,此时见对方动了,不由轻哄一声,惧意渐生。
那老汉看模样,是这一行人的首领,他见对方来了大路人马,虽然心中清楚,来人都是些道上的混混,论起手段,实力,难与己方抗衡,但毕竟此时是在京师皇城,天子脚下,虽已夜深,他也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只见他半低着头,一摆手,伐府中人慢慢地向后退去。这时江一草没有发话,冷五自然没有动作,西城的人也不敢妄动,只得眼睁睁地瞧着这群人抱起孩子,鸦雀无声地将要消失在夜色之中的巷角。
只有燕七眼尖,看见那老汉最后离开时嘴巴扁了扁。虽然说老人家没牙而带来的不便,往往都是用上下努嘴来代替,但这老汉毕竟不是在那乡野之地暴日的家翁,而是按察院那阴森伐府中的一头目。这一幕落在他的眼里,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正在逐渐没入夜色中的伐府众人的末端,有一个麻衣汉。
在众人环峙中,麻衣汉将手从衣下伸了出来,手中握着一把剑。那份自然的神态,就似这剑天生就长在他手上一般。
这剑甫现于众人眼前,便奇幻无比地杀了过来。出手如此之快,却没有刻意之感,一切发生的竟是那样的自然,剑身之上却似附着一层与这暗杀之举毫不相配的高洁之意,单是那份挥洒自如、淡看天下的感觉,就足以让观者动容。
挥动杀人之剑,却如那舞者之舞,方家之笔,河上艄公手中轻点着竹蒿。这般剑法,天下能有几人习?
……
……
若此时剑光所向乃是江一草,他可能会选择退,疾退。因为他觉得来人出剑太疾,需暂避其锋,而他对自己那套独步天下的身法很有信心。
若此时剑光所向的是疯三少,或许他会一侧身让来剑生生插入自己胸口,然后趁这一刹拨出碧落刀来,把来人的脑袋劈下。因为来剑太飘逸,他只得用自己那股天生的疯劲压住。
如果将面对这道剑意的人,换作那位跑到荒原上传道的空大神官,他会如何?大概是心不动乱念,玉指徐发,于光芒一片中觅那持剑之腕。西陵少神慧眼,自能看清那熟悉剑光里的根本。
而若对着的,是望江郡里那位郡王呢?
即便是这些天下顶尖的人物,若真对着这柔美中透着凛洌的剑意,谁敢与之抢先?
巧的是,此时剑光所向乃是冷五。
天下第一快剑这五字虽然比那细柳镇外的白衣人多了一字,但好也就是好在这一字上。
见他不避不拼,一剑抢先递了过去,竟是发之在后,出之在前——黑剑如狂风卷砾般刮散那绝妙剑法上的凛意,以世人难以想象的速度,递到那麻衣汉的中胸。
可任谁也料想不到,那麻衣汉的剑法竟是精妙如斯,只见他手腕轻抖,几朵干净的剑花温温柔柔地在二人之间绽开,身子奇妙无比地避开冷五那迅雷一剑,右手微动,手中青刃已是轻轻送入了先前那已身受箭伤的刺客身体。
冷五提着那刺客尸体,看着那倏忽之间滑退十步的麻衣汉,后颈处忽然觉着有些冷。即便当年初上荒原时,面对那些如潮水般涌来的蛮族士兵,他也未曾尝过这种滋味。
不是惧怕,而是一种挫败感。
他这一生凄苦,唯以剑为凭,不料今夜却被一使剑之麻衣汉子,轻轻松松地将自己手上的人杀了。
这挫败感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三河郡里的地瓜,小镇上的酒家,破军寺里的血渍,茂县城墙根的泥渣。他轻轻放手,任那刺客尸体落在地上,看着那静立于地的麻衣汉,横剑于胸,摊出那有些畸型的右掌,说了句:“请。”
若想将这股挫败感自心头抹去,便需一场胜利。
“不用客气。”那麻衣汉开口了,声音嘶哑,却似刻意憋出来的,然后摇摇头,向景阳门那方急急掠去,不知为何竟是避战而退,似是有些忌惮冷五那搏杀的神情。
又是“铮”的一响。
燕七挽弓,射向那麻衣汉退路必经的半空。他并非想出手暗算,却是要为自家那骄傲的五哥留下人来。
谁知那麻衣汉竟是早有准备,向后之势竟是虚招,脚在街畔老树干上一蹬,竟是斜斜地掠过正傻傻站着的西城诸人,如一只大鸟般划入夜空。此时江一草三人皆在相反的方向,与他中间离着一大堆人,只有眼睁睁看着那麻衣晃动着在半空飞舞。
圆月当空,银辉相笼,一麻衣汉如巨鸟翱于其中。
下方的西城人群中抬头愕然。
毫无预兆地,人群中一人抽剑而起,在那溶溶月光中向那人斩了下去。
好秀气的剑,好绝的出手时机。
若说那麻衣汉剑走清幽,冷五的剑是快意难抑,那这暗伏杀机的秀剑却是带着份死寂之味,似已在那冥河中洗淬千年一般。
只闻那麻衣汉一声怒啸,两把绝世之剑终于会在了一处。
月下衣衫动,巨鸟投林急,奈何秀剑一现,乱羽四飞。
麻衣汉闷哼一声,左腿上的麻衣被割破,血花一现,在那里间的白袍上显得分外醒目。这绝世剑手并不恋战,在空中几个转身,迅即没入夜色不见。
持秀剑之人头顶小帽也被那无上剑意撕落,三千青丝如流水般泻上肩头。身子颓然坠下,落入以令人瞠目速度赶来的某人怀中。
十年来双泉剑首次相逢,未闻剑声,却已两败。
江一草轻轻托着怀中的阿愁,手指下意识地缠绕着那柔顺发梢,低声痛道:“不该出手。”
阿愁从他怀里挣开,将肩上秀发拢了一拢,盈盈拜道:“公子过虑了。”
江一草无言一笑,回头看冷五面上不甘之色难掩,道:“日后还有与他照面的时候,无需太过郁闷。”接着喝道:“老七赶紧下弓,别被不相干的人瞧见了。”
他望着那麻衣汉子遁去的方向,心知今夜若不是阿愁三人赶了过来,而西城众人的到来也阻了伐府的计划……方才那人的精绝剑法,应该是会觅着某个未曾出现的良机送到自己身上,而不会是浪废在那做香饵的刺客胸中。
* * *
一场无由而至的暗杀,就此告终。
江一草此时方知,原来是先前自己在天香楼里与东都世子家将冲突时,守在门外的那青皮以为要出事情,就赶回桐尾巷报知了老大符言。他听到此节,不由赞了那小子一声机灵。
桐尾巷里一行人,本准备等着他回来,好打听莫矶说了些什么,闻得他与人发生冲突,对方又是东都豪门,自有些紧张。虽然都未曾料到事后又会有这一场深夜的杀局,只是想着最近京中不太平,他们三人还是赶了过来。持重的易风又借着符言腿伤未愈,将那闻事不惊反而雀跃的春风小丫强留在了家里。
余惊未定的朱掌柜此时终于挤了过来,躬着身子请罪,满面堆着苦笑叹道:“今晚也不知是怎么了,难得聚在一处的四公子倒一下来了三位,这事儿若是放在平日,倒是件极轰动的事情……只是,只是万没料到少爷还险些被歹人所害。”
江一草想着方才那麻衣汉子,沉吟半响后笑着反问道:“真的只来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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