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沉默无语,各个人都各怀心事。孟里只顾看着窗外风景在缓缓飞逝,马车的速度不快,看到的场景的逝去远比轻功凌云要清晰得多。他目视着时间和路程的流逝,越来越离初来的地方远了。难道就没有人后悔吗?
他装作不经意地回头,望着昏沉寂然的车厢,车厢内的空气得不到流通,带着闷热和粗茶味,好似年老又惧寒的老人狭小的家中。他抬起头端详着灰衣男子冷漠如旧的脸颊,好友正在翻阅脆弱的古籍,指尖动作轻盈而缓慢,时不时好友的脸上会浮现出不同的情绪,时而开怀,时而阴郁,其乐融融,不喜外人打搅。仿佛他自己一个人划分出一个世界,自从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开始,他就关上了心房的大门。
幸而,他是在好友还是那个充满激情活力的年轻人时,所认识好友的。
每每又触碰到他心中不愿弹起的弦,他的脸上便会露出怜悯和悲伤,忍不住将五官皱紧,似乎这样可以缓冲一下现实所带来的悲痛。
若在这情绪上逗留太久,感官一如既往敏锐的好友便会察觉过来,并且大发雷霆,破口大骂。孟里唯有把目光投向另一处,在昏暗之中,有双眼注视着他,那双黑白分明,闪烁如星的眼恍似偏僻农村里那些怪诞的神像的眼,沉静又机灵地注视着你,好似俯瞰着你却不会对你的苦难施以怜悯,甚至会微笑。
若熏在这片昏沉中,只能看见窗帘遗留进来的点点斜光。她已经习惯了,从很久以前开始。开始有多久,她早就连带一颗良心丢掉了。她从准备好出发后,心逐渐冷却下来开始,忽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原先夜猫子的视力竟伴随着对优逸生活的别离消失了。是上天在惩罚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吗?是希望她回到若城勇于面对处心积虑者的谋算吗?不,她不愿意。比起瞎了,还是与人世告别令人更加绝望一点。
她在思考去路,以后她就要带着一个病怏怏的少年在江湖上游荡了,优越的继承者身份离她远去了,被另一个她代替了。而那份原本不属于她的亲情也被剥离了。可是她并不觉得伤心,反而有些兴奋。因为自由快乐的生活即将来临了。
孟里低垂下眼帘,看向一颤一颤的红帘,亮光时不时投射进来,他有了些朦胧的倦意,恍恍惚惚之间,他梦见了许多事情。三岁时,父亲带他去北上,再由北上去往北塞,北塞常年饥荒,路上全部都是难民,父亲和他都把食物给了刨树根的难民们,还有妇女在做泥饼,喂自己的孩子吃。他的妹妹当下就哭了出来,把自己所珍惜的小木人给了那家人的孩子,那些孩子的笑脸写着苦难,映着荒芜干旱的沙地。那时他问父亲,为什么北塞条件那么差,还是有那么多人?为什么父亲不接纳他们去洪山城?父亲回答,他们不愿意。为什么不愿意,至今在他的心中还是个问号。他又梦到在洪山城自己的两个孩子,还有自己的妻子。他的孩子们太幸福了,无论是作为孩子,还是洪山城的少主。孟家世世代代守护着洪山城,保护着洪山城的城民,大月朝也对孟家的统治委托重任。
他走回了洪山城孟家的朱漆大门,门前直立着孟家祖先亲书的世代忠良石柱,他跨过了黑木门槛,仰望着孟家古宅的飞檐走兽,流水和日光把琉璃瓦打得光滑明亮,透着水似的晶莹透亮,隐隐约约还能看见流水般的线条。院子里静谧寂然,侧石门投射出一道道灰光,寂静无声。他心中浮现起怪异感,脚步却缓慢地前行着,当走进石门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一阵寒意袭来,伴随着不安定的黑暗,黑暗中伸出无数双手,罩住他的脸颊,困住他的全身,把他拉入无尽的可怖中。
“孟里?孟里?孟••••••”灰衣男子拍打着孟里冰冷的脸颊,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浑身冒着冷汗的人渐渐地苏醒过来,他皱起眉头,道,“你怎么了?我差点就要按你人中了。”
孟里从车厢中的毛毯上起来,他支撑着身子,手中的触感有些湿湿的,他看向毛毯,发现毛毯上已经被他的汗水浸湿了。他甩了甩脑袋,试图清醒思绪,只觉心神未定,还是晕晕乎乎的。
“他把我影子的毛毯弄湿了。”恍惚间,有一把清亮的声音抱怨道。接着是拍打皮肤的响声,然后是灰衣男子嫌弃声,“他现在可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看他样子还是不是很清醒的啊,你还是按一下他的人中吧。”
“你不是看不见吗?”
若熏顿了顿,兴奋地道,“现在又看见了。”
“他不喜欢被人按他人中。”灰衣男子有些难以为情,他的脸在孟里的眼前晃来晃去,不知该如何下手。
“为什么?”若熏挑眉,窗外略进了的光亮把她的脸颊照亮,她面无表情,仿佛对任何事都很冷漠。
“因为••••••”灰衣男子皱着眉头顿了顿,他道,“我有一次按他人中,把他的门牙按掉了。后来我发现按人中没什么效果。”
“你确定他当时不是本来已经醒了,但又痛晕了过去?”若熏眯着眼睛,问道。
灰衣男子没了话,他看见孟里软无力地摆了摆手,口里嘟囔道,“不用了,我好多了,好多了。”
“我觉得他是被你的话弄醒了,”若熏说道,“在下午睡觉的人,醒来总是不会很清醒的,何况这路上不是一般的颠簸。”
“嗯••••••孟里看来你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及以前了。”灰衣男子喃喃道,他又挪回原来的竹席上,静静地翻阅着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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