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惊天动地的话说完之后,资余寢室內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相国资余独自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著,仿佛被自己刚才那番疯狂的言语抽空了所有力气。
过了许久,相国资余忽然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般,哑然失笑,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惶恐:
“呵呵……我当真是疯了,太过紧张,竟然会真的相信这种虚无縹緲的东西?”
相国资余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脸上所有复杂的情绪已收敛得乾乾净净,仿佛方才寢室內的癲狂自语只是一场幻影。
他推开寢室的门,步履沉稳地穿过几道迴廊,走向灯火通明、丝竹声隱约可闻的后院。
那里,他早已下令將府中所有名义上的“妻妾”与“儿女”齐聚一堂,举行一场看似其乐融融的家宴。
当相国资余一脚跨入宴厅时,原本还有些细微谈笑的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无论长幼的“家人”见到他进来,皆惶惶然起身,垂手低头,恭敬地行礼,空气中瀰漫著一种压抑的恐惧。
资余面无表情,径直走向上座的主位,安然入坐。
他们实行的是分餐制,一人或两人一座。
资余的“妻妾”们依序战战兢兢地坐在左侧,而“儿女”们则按长幼坐在右侧,界限分明,无人敢逾越。
衣著统一的丫鬟们屏息静气,罗列而入,手中捧著精美的酒壶,为在座每一位。
无论男女老少,面前的空杯中都斟满了清澈的、散发著醇香的水酒。
唯独资余身边,那位与他同坐上席、头髮依然白、面容略微憔悴的差约四十岁的老嫗面前,放的是一杯清茶。
老嫗嘴唇囁嚅了几下,浑浊的眼中流露出巨大的哀慟与挣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话语都只化为一声沉重得几乎听不见的嘆息。
她悄悄侧过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对资余说道:
“这又是何必?这些孩子,虽非你亲生,但从小养在相府,锦衣玉食,从未有半分亏欠。
他们心中必然是记得你恩情的……若是你真能成事,他们將来或许也是你的助力啊!”
“我欲成事,便绝不能留下他们任何一人!”
资余几乎是咬著牙,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眼神阴鷙狠厉,没有半分转圜的余地。
席下眾人远远看见资余似乎对主母动了怒,虽然听不清內容,但那股冰冷的怒意仿佛实质般扩散开来,不由更加恐惧,纷纷將头埋得更低。
资余却忽然变脸般,举起自己面前的茶杯,脸上挤出一个看似宽和的笑容,对著满堂“家人”朗声说道:
“今日家宴,不必拘礼,来,大家先共饮此杯!
我与你们嫡母年事已高,不胜酒力,便以茶代酒,大家先饮一杯再说!”
眾人闻言,见他笑容和煦,紧绷的气氛似乎鬆弛了一点,脸上也勉强挤出笑容,纷纷举起面前的酒杯。
唯有那老嫗,依旧愁云惨澹,满面悲戚,眾人对此似乎早已习惯,並未觉得特別异常。
就在所有人都准备依言饮酒之时,老嫗突然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提高声音叫了一声:“朴儿?你……你过来一下。”
席下坐在右侧首位的一个青年男子闻声一愣,隨即起身。他是资朴,名义上是嫡妻老嫗所生的次子,他们的亲生长子早已夭折。
他小步疾走到上座面前,心中有些疑惑,又带著一丝期待。
相国资余满脸怒容瞬间再现,却又强行压下,对著老嫗低声恶狠狠地说道:“莫要在此刻节外生枝,他不过是个野种!”
老嫗眼中含泪,却异常固执地低声回应:“不,他是帝奸我生,或许可有用处!”
她的声音带著屈辱和一丝渺茫的希望。
资朴走近时,只隱约听到母亲最后那句“必有所用”。
还以为是自己一直谋求的外放为官之事终於有了眉目,脸上不由露出欣喜之色。
资余面无表情,也不看他,也不再理会老嫗,猛地再次举起茶杯,声音洪亮甚至带著一丝夸张的笑意掩盖了方才的低语:“饮酒,饮酒!都举杯!”
眾人虽然心中仍有迷茫和一丝不安,但在相府,资余有著绝对的权威。
他说喝酒,无人敢违逆。於是,满堂之人,无论情愿与否,都將杯中酒一饮而尽。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药性猛烈发作。方才还看似祥和的宴厅,瞬间化为人间地狱。
有人痛苦地捂著肚子从座位上滑倒,有人想起身呼救却发现四肢无力,只能发出绝望的哀嚎。
有人意识到资余和主母安然无恙,瞬间明白了一切,挣扎著指向资余。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愤怒与诅咒,想要怒骂,却只能吐出血沫;
有人则哀哀求饶,涕泪横流。
眾生百相,悽惨万分,呻吟与绝望的呜咽声交织在一起。
正在一旁听著母亲低声嘱咐、尚且不明所以的资朴,被这突如其来的惨剧惊得目瞪口呆,满脸的不可思议和惊恐。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资余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配件,以与他体型不符的迅捷速度,狠狠一剑刺穿了资朴的腹部!
资朴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眼睛瞪得滚圆。
资余毫不留情地拔出剑,带出一股温热的鲜血,隨即又是一剑,精准而狠辣地刺穿了他的喉咙。
资朴这才彻底失去生机,重重地倒在地上,鲜血迅速染红了华贵的地毯。
资余喘著粗气,提著滴血的短剑,转向那早已嚇得魂飞魄散、面无人色的老嫗,怒斥道:
“帝杀我亲子、帝阉我身、帝奸我妻!此乃吾生三大恨也!
你真以为我这些年蝇营狗苟,图谋这等泼天大事,仅仅只是为了苟全性命吗?
我是为了报仇!是为了给我们的样儿报仇!”
老嫗浑身剧震,她似乎从未知晓自己那个早夭的大儿子竟然是这般死的。
但,资余此刻的话,又能有几分真?几分假?
或许,在这即將图穷匕见、无需再偽装之时,他没必要再说假话。
可对於一个一生都在谎言与欺骗中的人来说,若问他说假话有何益处,不如问——在此时此刻,说实话,对他而言,又能有什么益处呢?
那话语中的恨意之言,却也可能是最后一片掩盖真实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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