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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28).抚娘村

到了张天民家,我才明白为什么宋笑影一定要在今晚驱车两个小时奔过去。

灯火黯淡的三室居地处偏僻的城乡改建区,比起生活在连绵群山里的山农,在这里拥有一套六层老楼里的商品房可算作是正宗的城里人了,让我这样的山娃绝对有羡慕的理由。

但踏进漆迹尚新的铁门,却觉得整个人都像被硬塞入一只阴冷狭逼的水泥筒,浑身充斥被挤压的堵郁。滞闷的空气中还浮逸些许难以忽略的渗骨阴冷和霉腐味,让我忍不住抱紧了双臂。

门后空旷的客厅里,一位白发老伯和一个衣着单薄的小男孩端坐沙发上。老人双目空洞而茫然,屋门敞开而似不自知,见人进门也不打招呼。藤几上摆着张白纸黑字盖红印的认尸通知单,皱不成样。

孩子正在观赏电视上聒噪的动画片,偶尔嘻嘻哈哈地独乐一通,应是对家中巨变一无所知。

这是我第一次在村外看到有着抚娘村血统的孩子,他完全不同于山涧野地里成长起来的山娃,细嫩圆润的脸上依稀有着张天民白白胖胖的遗传,脚上还套着一双印有显眼标志的跑步鞋。

宋笑影示意我将男孩从老人身边抱走,他拿过认尸单扶起老人走进一房间,还关紧了门。

“爸爸呢?”沉默地看了几分钟动画片,坐在腿上的孩子突然抬头,黑澄澄的眼瞪向我。

“他……出差了。”我不敢面对这种毫无戒备的注视,只能生硬地望向电视屏幕,假装漫不经心。这是今天第二次对人撒谎,每一次都让我如此惶恐不安。

“北京吗?他说会去北京给我拍天安门看。”孩子却笑了,兴奋地小声惊呼。城里的孩子是否都不畏生,他那么安心地偎在我这个陌生人的怀里,还将柔软的手搁在臂弯里摇啊摇。

“是,他去拍天安门了,还会去拍长城。”听见自己机械的声音在耐心地编着谎言,手指开始微微地抖。

那股不可遏止的愤怒又在血液里隐秘地沸腾,使我不得不紧咬住牙冠,几乎能尝到口腔里腥甜的味。

“太棒了,他说明年也带我去北京,一起爬长城。”

“嗯,会有人带你去北京的,一定的。”

我感到寒冷,感到难以忍受的压抑,很想夺门而逃。但,我最终做的只是将孩子抱得更紧些,再紧些。

半个小时后,宋笑影他们出了房间。老人明显比刚才还要颤巍巍,但依旧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张念霖,你跟这个姐姐在家里好好看电视哦,我带你爷爷去超市买好吃的。”

“知道了,宋叔叔。”孩子咧开笑脸,冲着步向门口的两人一个劲地摇手,“爷爷,你们要快点回来哦!”

宋笑影冲我挥了挥手里的单子,我心下明白他带着老人要去干嘛,于是微微点头,将怀里柔软的身体换了个方向,让他能更好地面向电视机上无比欢乐的画面。

和孩子一起不时爆出的哈哈欢笑,能稍稍逼退室内的寒意和阴冷,虽然我根本搞不清热闹的画面正在演什么故事。

直至午时敲过,宋笑影和老伯还没有回来。殷盼“好吃的”而不肯闭眼的孩子终究撑不住困意,缩在我怀里轻轻地呼噜。

我也很困,但无故心乱神经绷起,像深夜独自睡在荒野坟地,就算睏意再浓,也会被坟里腐尸的腥不停惊扰。

墙上的挂钟一格格地划行,我知道绝对不能坐在寒冷的客厅里过一夜。

先前两人进的房间门洞开着,略为犹豫,还是将孩子抱了进去。房内有张整洁的大床,把孩子轻轻放上并掖好被子,抬眼四顾却发现这间应是张天民的卧室,床头正挂着一张硕大的陈旧结婚照,一身白纱娇颜如的女子必定是他早已猝死的妻。

我望着躺在两人幸福笑容之下的,完全不知自己已成孤儿的孩子,突觉此情此景实在凄冷和讽刺。

相框内和床上的一家子,距离不过半米却是天人相隔,框内外幽冥尘世两重天。

我伏躺在隆起的被窝旁,轻轻地拢住缩在被子下的肩,闭上眼默念:睡吧,宝贝。宋叔叔和你爷爷会带你爸回家,以后虽然再也看不见也摸不着他,但他一直在,真的会一直在你身边,你定是要相信。

房内阴寒渐浓,比客厅里更甚。抬眼望去,窗紧闭帘不动,空气静滞无风,但就是奇怪的冷。我暗觉异常,这种异常其实从进门那刻起,敏感的鼻子一直在提示着我。现在鼻腔莫明一痒,来不及捂住就喷出了声响。

幸好孩子深陷酣睡,并无动静。

我立即站起身来退到墙边,警觉地抽动着鼻翼。空气中幽浮着愈发强烈的阴冷,混杂一股似曾相识的似香非香的甜腻腥气。

钟摆“滴嗒滴嗒”地走,它聒噪地敲击耳膜,比心跳还要响且越来越快。

我心念一动,几步冲到床边想抱起孩子,但这个举动无法完成。一双灰白的臂凭空伸出越过我的手,紧紧圈住孩子的肩,重若千金,我拼命全力再也抱不起半分。

这双臂开始勾出肩长出头,一张灰白的脸隐在长发下,然后连着胸廓缓缓地从床中浮升而起,直至四方八稳地呈现在被褥之上。

她那样坦然地躺着,双手搂抱隆起的被窝。

我抽出迅速捂向自己的嘴巴,颤抖地瞪视这出突然乍现的灵异影像。

“嘘。”她又支起一根食指按向自己干枯的唇,似是朝我笑了笑,然后满目怜惜地看向沉睡中的孩子。

“张……张太太?”再次瞥了几眼床头的结婚照,我不可置信地轻唤了一声。

她的身体像一幅缓慢铺展在水面上的画,荡着微微涟漪直至完整地呈现在视线里,一件及地白睡袍却是半身渗满触目惊心的血迹。她披头散发形容憔悴地躺着,表情却无比安详和平静,使我惊恐得到了少许的抚慰。

“天民……”她吐出的声音飘乎乎地荡在空气里。

“他、他会来吗?”我全身哆嗦,不是因恐惧而是渗骨的冷。

“来不了,”她似乎痛苦起来,举手抓挠着自己头发,“来不了。”

“出不去,来不了。”

“出不去,来不了来不了来不了……”张夫人的魂灵似乎陷入了一种无法解脱的痛苦,疯狂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反复表达着同一种意思。

她突然抬高头,然后重重地砸向床壁,一遍又一遍,咚咚咚。

出不去,来不了。

“为什么出不去,为什么来不了?”我连忙打断她疯狂的自残,大声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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